羅氏铩羽而歸時,王令澤正吩咐仆從套車。
她詫然,“老爺現在出去?”
暮色已經擦黑了,别莊住得又遠,一來一去,幾時能回?小地方習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縣令也一樣,三更半夜不會有那糊塗鬼打攪,天大的案子擇日再審也來得及。
如今倒是勤勉了。
王令澤點頭,含笑道:“不妨事,明日休沐。”
以前都是一葉障目,進京才知道天子腳下好處,夜市裡尤其繁華熱鬧,那些秦樓楚館更是徹夜不熄的。當然,王令澤歲數在那裡,沒精神四處獵豔,可另一重樂處卻是他從新發現的。
見羅氏氣色不善,王令澤便知她沒讨着便宜,誰肯将吃進去的肉吐出來?他那郎舅自诩清高,可人家又不傻!
王令澤拍拍羅氏肩膀,“算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何必跟他們計較。”
又慷慨從懷中掏出五兩銀子,讓她拿去零花,自個兒笑吟吟地坐車走了。
羅氏分外生疑,懷疑丈夫私開了嫁妝箱子,哪知詢問幾個管事嬷嬷,都說沒看見老爺進夫人房門——夫妻倆分房許久了。
羅氏到底不放心,翻箱倒櫃檢視一番,除了十日前王令澤問她要過一張五十兩銀票,其餘分毫未動。
他才剛上任,少不了應酬打點,算下來也該花得差不多了,怎的看起來還挺寬裕?
王令澤一路哼着小曲往那燈紅酒綠地方去,有意欣賞都城盛景,豈料才掀簾便險些跟顧平章撞個正着,唬得他趕緊放下。
不怪他緊張,小舅子管他管得忒嚴,恨不得一天十二個時辰盯着,他爹在世都不曾這般!
在顧平章看來,是生怕他給王璇添麻煩,王令澤并非蠢人,知道對方也是好意,可總得叫他喘口氣吧?
他是聖上禦筆親封,接他來京中享福的,若天天守着别莊那幾畝薄田度日,像什麼話?
心下又有點看不起顧平章,空守着寶山,一些兒能耐沒有,他這幾日所見所聞都比小舅子強多了。
王令澤掂量着腰上沉甸甸錢袋,分外志得意滿。
趕車的回頭笑道:“老爺,還是往‘客似雲來’?”
王令澤矜持颔首,賞了他兩個大錢,命他加快腳程。
這客似雲來并非客棧,而是一間賭坊。但跟王令澤在綿竹縣查封的那些不同,這裡沒有販夫走卒,三教九流,反而都是些遍身羅绮的達官貴客,執骰的皆為軟玉溫香,手捧葡萄美酒勸客啜飲,這樣如夢似幻的景象,怎不叫人如癡如醉?
更何況他手氣還不錯,才帶了十兩銀子入局,轉眼便淨賺了兩三百銀子,照這個架勢下去,再翻數番也不無可能。
區區五千而已,在他看來唾手可得,何必去看顧家臉色,跟人争得臉紅脖子粗的?
顧平章漏夜前來,是因為傳話的小太監沒見着人,轉折又去了顧家。
想了想,還是專程走一遭,别叫這後母在淑妃面前失了禮數。
羅氏沒在範氏跟前讨着便宜,如今一個外男還跑來對她耳提面令,訓傻子一般,雖是隔着屏風,也覺得分外刺耳。
她冷冷道:“勞大人指教,民婦自然省得。”
這是故意刺顧平章,不就是因她出身商戶嗎?如今你與我夫君同列六品,誰有資格瞧不起誰?
到底不稱心,就因為璇姐兒不是從她肚裡爬出來的,始終隔着一層,什麼好處都落不到她身上。
天底下唯有血緣密不可分。
羅氏暗自決定,一定要把王曦推到禦前,不管用什麼辦法,先叫她占個名分,倘能比淑妃先誕下皇子,那可是名正言順的皇長子呢。
等于她也打了個漂亮的翻身仗。
顧平章原本覺得外甥女多慮,這婦人不該如此糊塗——做什麼夢呢,天底下好處都叫你王家占了?那些權貴豈能甘心。
便是楊家也不會坐視不理。
及至瞧見羅氏眼中精光,原來她真這麼想,顧平章分外無言,“你可有細看過那封帖子?”
毫無疑問又是譏刺,她能算賬管家,當然識字。羅氏把臉繃得緊緊的,捏起那封燙金請帖,上頭朱砂字樣分外醒目。
隻有她的名字,而無王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