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秀英待王璇忽然親熱起來,這個親熱不是表面上的,而是真正落到實處。她送來不少過冬要用的棉被炭火,還将内務府的幾個管事叫來聲色俱厲訓斥一番——打從理親王暫領朝務,她這位理王妃說話也頗有分量。
與之相反的則是王璇,她一無家世二無皇後名分,不過普普通通一宮嫔,如今連她最大的倚仗都失去了,内務府難免存了輕慢之心,雖飲食如昨(那是為着皇嗣面子),其他方面卻難免粗心大意起來。
連太後也見天兒的卧床,滿以為無人理論,誰知錢秀英疾言厲色,衆人忙誠惶誠恐告罪。
錢秀英對着王璇卻換了副笑臉,“該怎麼罰,悉聽娘娘尊便。”
這位倒是不傻,知道惡人由旁人來做,王璇淡淡道:“先革去不用吧,年後若表現得宜,再官複原職。”
衆人連聲謝恩。
錢秀英有點失望,滿以為王璇會處置得再嚴厲些,好叫她把阖宮得罪幹淨。
到底是把不中用的軟骨頭。
軟硬兼施一回,錢秀英含笑道:“娘娘以後有何委屈,隻管同我來說,但凡能搭把手,我都會盡力的。”
王璇漠然應下。
等她離去,青雁朝門首努努嘴,“瞧她那副做派,簡直把自個兒當成主子娘娘。”
皇上還沒死呢,在她眼裡淑妃便已成遺孀了。
藤黃知上頭不喜底下搖唇鼓舌,但在宮中浸淫多年,她對人對事有自己判斷,“奴婢觀王妃此舉,未必隻是耀武揚威。”
就算理親王已占據絕對優勢,錢秀英未免得意得太早了,再說,炫耀一回也就夠了,何必天天過來?
事出反常必有妖。
王璇凝眸,防人之心不可無,“也好,那你留個心眼,多盯着些。”
藤黃欣然領命,給自己找點事做,省得終日提心吊膽,守着一座空殿,心裡茫茫然落不到實處。
她本是順嘴一說,豈料順藤摸瓜還真發現端倪,錢秀英第三次來時,是朱砂相送,兩人在廊下密密談了一刻鐘,似乎還留了信物再會。
青雁甚是義憤填膺,“這賤婢!”
娘娘并不曾薄待過她,每逢年節玉照宮給的賞封也是最厚最重的,這才一月不到就想着叛變,良心被狗吃了!
王璇倒不以為怪,人往高處走,當初内務府送的四個奴婢裡頭,朱砂本也是姿色最出挑的,未嘗沒想過伴君,王璇因自己是初來乍到不好發作,加之朱砂言行舉止倒也馴順,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未曾想此女一心想攀高枝,雖為人之常情,未免太急躁些。錢秀英能許她的,無非理王登基後充實後宮,但,果真能如願麼?
這位王妃可不像賢良寬厚的人呀。
青雁憤憤道:“不如現在就攆出去。”
王璇擺手,“她到底還沒做什麼,再看看吧。”
打擊朱砂有何用處?區區一小卒,不如留着釣大魚。
打個呵欠,神色有些恹恹,“我去眯一會兒,你們退下吧。”
大概她最近表現順從,慈甯宮的人也不再盯着她喝湯,隻每日晌午将補湯送來,黃昏再回收餐具。
王璇也實在不想睡前灌太多水飽,本來孕期就容易尿頻,待會兒更睡不着了。
她想試試能否再度入夢,蕭煜據說是昏迷着,想來也跟做夢差不多?她隻想遠遠地看他一眼,隻一眼便好。
青雁等人雖不知内情,但看主子知道保重,也頗欣慰,遂放下珠簾,悄無聲息退出去。
又吩咐朱砂,“去浣衣局把衣裳取來,這會兒差不多晾幹了。”
自從察覺朱砂叛變,幾人有志一同不讓這丫頭做近身活計,值宿自也輪不上她。
朱砂情知人家起了疑心,但看王璇仍一無所覺,可知主子蒙在鼓裡——也對,孕期最忌多思多慮,怎好叫她傷神。
那麼,自己仍有可趁之機。
遂乖巧應下,抱着對牌匆匆出去,暗自琢磨該何時行事。
王璇這幾日覺淺,晝夜颠倒,腦子總是昏昏的,也不知有無做夢,每當要跨過那扇門時,仿佛總有一堵無形的氣牆将她攔住。
今日卻仿佛身輕如燕,從未有過的自在,如同從雲端俯瞰着偌大皇城,亭台樓閣,車水馬龍,似有相識,大約也都是她曾親曆過的。
以往到了城門那兒便被兩尊兇神惡煞的金甲衛吓得铩羽而歸,但,這會兒尊神卻在打盹,王璇于是收斂氣息,蹑足潛行,如紙片般飄然而至山下。
用不着費勁分辨,她一下子便認出蕭煜所在,再一瞬,她已飄然而至榻邊。
的确如外頭所言,皇帝此刻仍昏迷着,本就蒼白的臉如同金紙,嘴唇幹枯無血色,一襲錦被密密覆着,如裹屍布一般。
王璇心中升起難以言喻的憤慨,這便是他們說的好生照看?就算不想把蕭煜治好,好歹也收拾出個模樣吧?
還有李睦這混賬,以往動不動表忠心的,怎的也不來侍疾?白瞎了領的俸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