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燈被點燃,屋内有了光亮。
可是裴祜看着上下晃動的屋頂,仍覺得天旋地轉。
不對,這很不對,自己這是怎麼了?
裴祜扶着床榻下地面,松開手後沒了床榻的支撐,雙腳一軟,差點跪在地上,好在下意識抓住了桌子腿。
他這是被,下了藥?
裴祜猛地扭頭看向床榻旁的窗戶,借着微弱的燭光,似乎看到了窗紙上面有一個小洞。
他覺得後背發涼,像是有一條冰涼細滑的小蛇,此刻正順着他的脖子滑進衣衫,爬到了背脊。
裴祜想到了剛才的那個夢,想到了最後被血河吞沒的盧月照。
他幾乎是憑着身體的本能,拿着燭燈沖出了屋子跑向對面的西廂房。
西廂房的門開着!
裴祜盡量讓自己冷靜下來:“盧姑娘你在嗎?盧姑娘?”
無人回答......
他一腳跨進門,用燭台照着屋内。
盧月照畫着李康泰的那張紙被人揉了一角掉落在地,再往裡走,炕上空無一人。
畫着李康泰的紙原本被放置在桌子上,難道這是梨兒故意所為?或者是和李康泰有關之人所揉?
無論是哪種情況,都與李康泰有關。
他并未走遠!
裴祜再也無法冷靜,他要去找她!
他腳步蹒跚着跑向了廚房,小腿上一陣陣悶痛,也不知撞到了些什麼。
裴祜找到了一把刀,拉起袖子露出自己的左臂,毫不猶豫地劃去,鮮血在暖黃色燭火照耀下淌到了地面,像一條曲折的小河。
他此刻仿佛失去了痛感,就這樣看着自己的手臂鮮血橫流。
血液汩汩流出,他的頭腦逐漸清醒。
隻有這樣才能清醒,才能去把她帶回來。
裴祜将刀别在自己腰側,拿着火把出了門。
火把靠近地面,馬蹄印,車轍印赫然在上,蜿蜒進了前方的無盡黑暗。
整個東莊村有馬車的也不過兩家,盧家和宋家。
裴祜記得夢中也有馬車聲。
他把馬牽出,上馬奔向了村口的相反方向。
裴祜在周媛家停下,敲開了她家的門。
“大晚上的是誰啊?”周媛用手背擦了擦眼睛,“清明,你怎麼......”
“周姑娘,來不及跟你細說了,我需要你現在去北莊村找到盧舉人,他在一位章姓舊友家中,你務必告訴他,盧姑娘被李康泰擄走了,我現在去救她,若是盧姑娘天亮之前沒回來,讓盧舉人一定想辦法救出!”
話畢,裴祜翻身上馬,向着村口奔去。
“媛媛,怎麼了,誰啊?”周媛的母親馬大娘也醒了。
“娘,是清明,來不及跟你說了,我現在騎着咱家的驢去隔壁北莊村一趟,很快的,一會兒就回來!”
驢跑起來,也比人快多了。
周媛的手在發抖,她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
“啥?大晚上的出去幹啥!”馬大娘鞋子也沒穿就從屋裡跑了出來,着急地喊着自己的女兒。
可是隻看到了夜色中女兒逐漸模糊的背影。
行,這下今晚是睡不着了。
夜晚的北莊村現下隻剩一家還亮着燈火,那就是章家。
章晉,太子太傅,從一品大員,剛剛緻仕歸鄉,是先太子裴祜的老師,也是盧齊明的摯友。
村中的人睡下得都早,可盧齊明和章晉兩個八十多歲的白胡子老頭此刻還在促膝長談。
“你這老學究,這麼多年未見酒量還是這麼好。幾十年來,你在這鄉野中傳道授業,每日再與這美酒相伴,真是快活似神仙啊!不像我,如今喝不了幾杯了,明明少時我比你身體健壯,如今我每日靠着湯藥吊着,你卻無病無災的,這說明什麼,說明還是無事一身輕的好!”章晉沒喝幾杯,如今卻有些醉了。
“老頭,你别喝了!”章晉的夫人劉氏進來把他面前的酒瓶和酒杯收起,“喝之前跟我說好了隻喝三杯,你喝了幾杯了,還喝,心裡沒個數,還當自己是小夥子呢?”
盧齊明看着這對老夫老妻笑着說:“弟妹,将我的也收走吧,我也不喝了。”
“行,老哥哥,都收走,你們繼續聊,我先回去睡了,熬不動了。”劉氏離去。
“我說章大人,您老八十有一了還是和以前一樣懼内啊,我這弟妹還是說一不二,把你拿捏得死死的。”盧齊明像年輕時一般調侃着摯友。
章家這對夫妻一個飽讀詩書,滿腹經綸,通過科舉,一步步成為天子門生,進翰林,入内閣,最後官至太子太傅,若不是太子意外故去,那就是下一個帝師。
一個目不識丁,脾氣還不好,就是年輕時實在貌美,章晉對她一見鐘情。
劉氏拿捏了章晉一輩子,兩個人也恩愛了一輩子。
“這叫敬妻,‘妻者,齊也。與夫齊體。’[2]我如今這把年歲了妻子還在身邊,還就想讓她一直管着我。說句實在話,她還能管我幾日,說不定明日我就駕鶴西去喽!”章晉說道。
盧齊明笑着搖了搖頭,有些無奈:“你啊,還是這麼灑脫,我就沒有你這份肆意暢快。”
“老哥啊,你是心事太多,把自己困在了過去,以前的你才是真正的灑脫肆意!”
章晉看着眼前摯友,歲月無情,他早已不是那個無所拘束,落拓不羁的盧齊明,他已經老态龍鐘,垂然老矣。
他老了,自己也早就老去。
章晉自嘲。
“老哥,說吧,你有沒有後悔過?”
“後悔什麼?”
“後悔......沒有去那場會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