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瓯鼻孔裡插着氧氣管,一雙眼睛已經沒有了神彩。枯瘦的手搭在床沿,也沒有動。
林在水咬住牙,顫抖着手去握住爺爺的手腕。
她哽咽着嗓音道:“爺爺……我是在水。”
林瓯眼窩凹陷,似乎是想看孫女一眼都做不到,他的目光落在天花闆,吐字困難:“在,水。”
“嗯……”林在水淚眼朦胧,繃着唇用力地應聲,“我是在水。”
老人嘴唇艱難地扯動,說:“我,已經,可以了。”
他八十多歲,後半生幾乎都在享福,已經足夠了。
林瓯希望孫女能明白他的意思,想要讓她不要那麼難過。
他緩慢道:“不要,再,再逃避,你答應我……”
“什麼?”鼻子酸楚得不像話,林在水聽不懂,耳朵努力靠近爺爺的嘴邊,想要聽清。
握着的手忽然失去力道垂落,林在水意識到什麼,急忙擡頭去看老人的臉龐。
他閉上了眼睛……
“爺爺!”林在水哭着喊他。
可惜不會再有回應了。
房間内的大人無聲地跟着紅了眼眶,神情寂寥,悲痛。
胸腔猶如一個海綿,此時被親情的刀用力地杵在原地,心驚,難捱,直到壓榨完最後一滴眼淚,悲傷方才得到一個喘息的間隙。
等林爺爺的葬禮辦完後,林家人這才從林瓯留下的遺書中得知,原來早在幾年前,他就和江爺爺私底下敲定了林在水和江瑾的婚約。
他似乎是知道,兩家人必定會取消的,所以在遺囑裡加了一條——那是他的心願,如果一年後,兩個年輕人都沒有想繼續的念頭,離了就是。
長輩們依舊不高興,這婚豈是想結就結,想離就離的嗎?到時候,如果二人都沒有碰撞出火花,離婚可就是二婚了,别人會怎麼看待自家孩子,簡直是不可理喻。
然而現在老人逝世了,江爺爺堅持要他們領證結婚。林在水的父母問她什麼想法,她當時說的是,我會聽爺爺的。
這是老頭兒臨終前的心願,林在水也沒有喜歡的人,所以結婚,無非是多了個合租室友,到時候期限一到,她離了便是,畢竟她在這之前,是堅定的單身主義者,以後也會是。
而江瑾呢,父母問他介不介意,他當時幾乎沒有停頓,說:“不會,而且……”
他手搭在側頸,目光落到地面:“我與她是認識的。”
兩方的父母都很靠譜,在确定孩子們的确沒有任何不适後,方才安下心來,于是林家和江家就這麼稀裡糊塗地當起了親家。
窗外的灌木叢中,蛐蛐兒聲此起彼伏。
林在水拉回思緒,對着聽得很認真地徐緒露出個有些牽強的笑。
“就這樣,沒什麼新奇的。”她嗓音淡,語調低。
徐緒哦哦了兩聲,最終憋出一句:“節哀。”
“沒事,”林在水見他一臉闖了禍的尴尬,笑了下,“都過去了,很正常的。”
“徐緒。”一直沒說話的某人開口叫人,順勢起身。
“啊?”徐緒一時沒反應過來。
江瑾看他:“你家不是有門禁時間嗎?”
徐緒懂了他這句話的意思,他立馬站起來,說:“還真是,我差點給忘了,那——”
他看向女生,颔首:“我先走了。”
林在水跟着起身:“好,以後常來玩。”
徐緒心想:還是算了,以江瑾這可怖的占有欲,他可承受不住。
現實中,他微笑:“好啊。”
他走到玄關處,換上自己的鞋,轉身對二人說:“也不用送了,我開車來的。”
說着他揮了揮手,打開門離開了。
想到還未看完的動漫電影,林在水轉身,想要上樓繼續看,腳邁出去一步,左手衣袖忽而被拉一下。
那力道很快消失,林在水扭頭,目光落在身後的江瑾臉上。
“怎麼了?”她詢問。
不知是不是她眼花,她覺得江瑾似乎飛快地皺了下眉,又松開,語氣倒是很自然:“臨江廣場今晚有煙花秀。”
林在水歪頭,看回來:“嗯,你想去看?”
她沒懂。
江瑾看進女生的眼睛裡:“對。”
林在水點着頭:“沒關系,你去你的,門我給你留,或者記得把鑰匙帶着去。”
“不是,”精心投放的小船偏了航,江瑾穩住,語氣波瀾不驚,“現在是晚上,我怕黑。”
林在水不想出門,尤其是此刻,但江瑾神情似乎的确有點期待那場煙花秀,于是她說:“我可以和你一起去。”
“嗯,”江瑾錯開視線,拿上牆壁上挂着的車鑰匙,打開門站在一邊,“請。”
他這個行為逗笑了林在水:“誇張了。”
她穿得簡約,上身黑白橫紋長袖,下身一條淡褐色長褲,頭發披散着,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和一張白皙的臉蛋。
很多時候都是這樣,跨出第一步很難,但過了那個界線,人反倒會輕松下來。
林在水情緒從不想出門到即将要去看煙花了轉變,她沒有了想縮起來的念頭,隐隐的期待感如水灌入饑渴時的咽喉,整個人活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