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有什麼問題嗎?”陸所晟眼神清澈,看着一言不發的姜詢發問,又轉頭看向景福。
景福蹭一下猛地搖頭。
陸所晟其實原本隻是想說,要不然稱呼個“趙兄”什麼的,但是那一刻忽然惡趣味發作,又想逗姜詢。
哥哥二字黏黏糊糊的,姜詢耳朵邊都麻了,他咳嗽一聲:“還是,還是叫趙兄吧,親切多了。”
天尊在上,姜詢在陸所晟十五歲時被欽點為太傅,陛下十三四歲的時候就在宮外見過,彼時的姜詢遭逢大變又新科及第,正是心境極速成熟的時候,幾年磨砺下來,看着從小殿下一手扶起來的陛下,總有種他還小的錯覺。
叫的什麼哥哥,姜詢怎麼聽怎麼别扭,隻好裝模作樣地提議。
陸所晟從善如流:“好啊趙兄。”
姜詢暗中搓了搓胳膊上的雞皮疙瘩,心想這小子肯定沒認出自己,不然怎麼會出言這麼亂套近乎?要知道是帝師姜詢本人,陸所晟不得像從前一樣端正嚴肅嗎?絕對叫不出這種黏黏糊糊套近乎的稱呼!
梁家給他們準備的住處都蠻近的,輕鷗門口,姜詢招呼陸所晟進來喝酒被婉拒,約陸所晟說明日再請,随後進院子裡去了。
夜色濃厚,屋子内寂靜得落針可聞,老大夫等人都還排着隊在大少爺那給試藥呢,姜詢坐在廊下,對着月亮發呆。
祝樛萦告訴他的事很重要。他們目前的推測來看,山上那個巨坑裡的女屍,隻有在梁家地盤橫着走的梁大少能幹得出,裡面的吳小娘又是穿着嫁衣死的。
他擄走取了嫁衣回來的吳小娘,在她穿上衣服後折磨死了她,扔在了那裡。
那麼他是在昏禮上看到什麼而失心瘋?誰給他下了毒,目的又是什麼?
他在那座山上那麼為非作歹,梁仞卻放任自流,還很支持大少爺去蒙山,蒙山下又是交通要道,連接着梁家今年愈發不正常的錢糧運輸,那這座山裡到底有什麼?
還有一件事,姜詢隐隐覺得,這件事被捅出來得太快太明顯,就像有人在背後排演,否則吳小娘的身份為什麼這麼巧發現,那這個人是誰呢?
他的确是自己認墓葬認土色的能力很強,可是越回想,越覺得他發現那座亂葬坑太過順利了,一眼就看到在這裡,土色像是在标記這裡和别處都不一樣。
姜詢靠着廊柱,右手手肘撐着腦袋,回憶這段日子的事情。
他假死脫身後輾轉過很多地方。當初先帝神甯十年時他父親卷進朔方兵亂之争,突然在衙門自戕,母親和祖父母先後去世。姜詢漸漸掌權後才聽聞更多舊事,大緻知曉了朔方兵亂害死他父親的究竟是誰。
朔方兵亂中皇子相争,他爹作為二皇子的經學師父,自然都被視作是二皇子代王一黨。他爹死後代王被鬼方截殺,太子一時之間炙手可熱。結果沒幾年,努力了半天鼓搗朔方的太子觸怒先帝被廢,偷雞不成蝕把米 ,朔方兵亂之後幾年的争位最終意外地以十三皇子陸所晟被立為太子而告終。
害代王的人害了姜詢的父親,朔方兵亂的罪魁禍首,除了先太子和他的外家梁氏,還能是誰呢?
所以姜詢沿着朔方兵亂的舊事摸索,同褚彣忙活着整梁家。也是為此,他在聽聞梁長春之事後來到晉陽,預備着逮着把柄發作,讓褚彣抄了他們晉陽的老巢。
然後就好像有人在故意把晉陽梁家的爛事攤給他看,生怕腌臜之事不被發現一樣,剛巧發現了吳小娘的腰牌後就找着了她本人,随後祝樛萦就出來給他們解釋了些事。
他歎氣一聲,胳膊枕在腦後靠了下去,閉上眼睛。
到這個時候要是還不知道,梁長春是誰給弄瘋的,那他可就太辜負這個人的期待了。溫月移同吳小娘情同姐妹,連嫁衣都一樣,是真巧合,還是故意預備着裝成鬼吓某個人的呢?梁長春可是眼神一往她面中看就叫喚,那顆淚痣恐怕讓梁長春印象深刻啊。
名義上的枕畔之人,平時又在侍奉湯藥,想下個慢性毒藥應該是挺容易的。
祝樛萦一股腦把這些事抖落給他,話裡話外暗示說溫月移從前發現山裡有秘密,引導他的視線往山裡的爆炸聲和梁長春總去蒙山是為什麼,這又是想要他深入進去查什麼呢?
姜詢苦笑一聲,祝小姐幹知道他以前是當官的,引導他往山裡查,要是知道了旁邊那位陸公子是當今真龍,不得直接告禦狀嗎?
一種強烈的預感籠罩在他心頭,他覺得晉陽之行大概會非常非常順利,江湖兒女、真龍天子都齊聚一堂了,恐怕梁仞梁桢一流,一個也跑不掉,非得查他們個底朝天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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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過一會兒,一個小厮進來院子,直奔姜詢那間屋而去,敲了會兒門才發現姜詢靠在遊廊中閉着眼,又跑過去輕輕推了推他。
姜詢睜眼,小厮俯身恭恭敬敬地道:“公子,咱們老爺想請您明天一同用個晚飯。”
應下之後,院子裡重歸寂靜。姜詢好整以暇地徹底躺下了,心想這華服到底沒白穿,梁仞白天見他出門大老遠沒逮到人,這下倒是抓緊着約見他。
第二天清晨起床後,姜詢慢慢悠悠地遊蕩到梁大少那院子裡,看看其他幾個人的醫術成果。他拎着個藥包在後頭裝蒜,滿世界地添亂,結果溜了很久也沒見到陸所晟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