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勢漸小。
雨刮器劃開水霧,空氣卷着細密潮濕的涼意,車裡安靜得落針可聞。
一直到那道纖瘦背影消失在莊園盡頭,司機王叔才小心問了句:“先生,要下車嗎?”
聞先生手底下産業衆多,這處位于太平山頂的莊園也是其中之一。
細雨無聲落下。
後座的男人面容隐匿在陰影裡,修長手指慢條斯理地摘下金絲眼鏡,輕輕擦拭,看不清表情。
“嗯。”
薄唇輕啟,簡單吐字,聽不出裡面的情緒。
王叔不敢僭越揣測老闆用意,這次回港突然,他原本隻是随口一問,沒想到會得到回應。
車子熄火,沉默地停在莊園外。
助理拉開車門,撐起一把黑色大傘。
……
雨還在一直下。
莊園大的像迷宮,是上個世紀留下來的産物,裡面哥特式建築風格古老且神秘,噴泉雕塑點綴其中,塔樓高嵩林立,可以俯瞰整個港區的夜景,上面的尖頂更是象征着古老貴族的尊貴與權勢。
拉開橡木制的沉重大門,燈火明亮的大廳寬敞華貴,裡面歌舞升平,牆上挂着的壁畫精美奢靡,每一盞燭台擺放的位置都分外講究。
今日聞祈發小歸國,他在這裡組了個局。
聞鶴之的到來引起了一陣不小的轟動。
在場各位對他的事迹如數家珍,年少被送出國,二十歲就在華爾街引起風雲盛世,五年後歸國接管家裡生意,生意場上手段雷霆,是出了名的玉面修羅。
女士們為他冷隽昳麗的容貌瘋狂,男士們則拼了命地想搭上這位大佬。
于是敬酒、摔跤的戲碼通通上演……
隻是都沒靠近,就被助理通通擋了回去。
光影重重間,聞鶴之擡步上了二樓。
沈棠跟着侍應生在哄鬧作一團的宴會中穿梭,正好與男人擦肩而過。兩道影子落在輝煌牆面上,像兩隻蝴蝶樣短暫交彙,又各自翩身錯落。
雨水“啪嗒”一聲,落在蒂凡尼玻璃上。
沈棠穿過長長走廊,終于在遠離宴會廳的會客室外聽到聞祈的聲音。
“不是,祈哥你真要和沈家那個養女訂婚了啊?”
搭在門柄上的手停滞了下,打磨光滑的金屬上映出沈棠的半張臉。
屋裡的談話聲還在繼續,帶着點不正經的調侃。
“祈哥,你結婚了舒然小姐怎麼辦?你真忘的了她?”
“祈哥要是忘的了舒然小姐,就沒上次那個小明星什麼事兒了。”
“我估摸着啊祈哥這次和沈家那養女訂婚,也是為了氣舒然小姐回來的手段而已。”
裡面的聞祈沒回答。
但沒否認,便是默認。
衆所周知,一直遊走在花叢的浪子聞祈也有一個忘不掉的初戀白月光,名叫秦舒然。
自當年分手後秦舒然就遠赴歐洲留學,四年來聞祈無數次放下身段卑微求和,她卻一次也沒答應過。
身邊的侍應生低聲提醒:“小姐,還進去嗎?”
沈棠緩慢地斂起長睫,想到來這趟的目的,輕輕推開門。
裡面的人突然噤了聲。
聞祈唇邊痞氣地叼了一根煙,胳膊被人一推,擡頭看見沈棠來了,面上劃過一絲不自在。
“棠棠?”
大家都知道和聞祈訂婚的沈家養女叫沈棠。
是以,聞祈這話一出,瞬間投來好幾道打量的目光。
這樣的局,大家身邊一般都會帶女伴,在一衆香鬓倩影中,沈棠的打扮格格不入。
她今天是下了班直接過來的,身上隻穿了件簡單到沒什麼設計風格的素色長裙,柔順黑發随意别在耳後,連妝都沒化,素面朝天。
暖調的燈光一照,露出線條柔和的白皙鵝蛋小臉,更顯氣質溫和乖巧。
和秦舒然不是一個類型的,但真要比較相貌,眼前的女孩兒也并不會輸。
特别是他們看久了身側妝容豔麗的女伴,就越發覺得她眉目間那股自然舒展勁兒讓人移不開眼。
場子靜的出奇,有人出聲打圓場,“嫂子什麼時候來的,也不說一聲。”
沈棠粉飾太平,說:“剛到。”
都是人精,慣會見風使舵,相互對視一眼,犯不着弄僵局面。
都笑着打哈哈,“我說聞少今天怎麼老是心不在焉,原來是心裡惦記着嫂子沒來啊。”
見沈棠面色平靜,聞祈也悄悄松了口氣,指了指桌上的牌,轉移話題地問,“陪我玩一把?”
沈棠不會玩牌,但聞祈邀請,也沒有不玩的道理。
她憑着感覺随便出牌,幾場下來,就将面前籌碼輸掉一半。
聞祈多抽了兩根煙,看得出來心情有些焦躁。
沈棠适時将牌推給他,“你玩吧,屋裡有點悶我出去透口氣。”
室内沒開窗,濃郁的香水味混雜着酒水煙氣,确實悶得人大腦發暈。
聞祈沒攔着,隻是說:“早點回來。”
“好。”
繞過屏風,拉開門,潮濕的空氣撲進鼻尖,混着泥土和青草的香氣,沈棠關上門,隔絕裡面的煙酒香水氣。
外面雨下的斷斷續續,沈棠在一扇半開的窗前站定。
電話像是故意挑好了時間似的響起來。
打過來的是沈嶼,沈棠名義上的弟弟。
她摁下接聽,“怎麼了嗎?”
“阿姐,爹地出差回來了。”沈嶼猶豫着措辭,“已經看到報紙了,聞大哥的事……爹地發了好大的火。”
細雨絲絲縷縷斜飄入室,濃韫夜色像猛獸一樣,似乎能将人的情緒全部吞沒。
從一周前看到新聞的那一刻起,沈棠就料到了會有這麼一天,她這趟過來,也是為了這件事。
聞沈兩家的婚約早在祖輩就定下。
隻是這兩年聞家換了主事人,粵港澳三地的生意越做越大,一躍成為新晉首富,相反沈家卻在生意場上連連失意,市值跌了又跌。
衡量在兩家之間的秤杆徹底失衡,正好這時沈棠大學畢業,工作剛剛穩定,沈家便再次提起當年的婚約,企圖通過聯姻來挽救當下困局。
聞家那邊倒也守諾,聞祈和沈棠就這樣以結婚為目的相處了起來。
一直到兩個月前,才剛剛确定的戀愛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