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颔首,這個回答并未出乎她的意料,遂又問道:“你扮作他,意欲何為?”
“姑娘可知,北地之人,如何獵狼?”
見沐照寒沉默,他繼續道:“在樹下挖一個九尺深坑,蓋上枯枝和落葉,其上置餌。”
“尋常獵戶都是如此。”沐照寒附和了一句。
“尋常獵戶用什麼做餌?”
“牲畜的鮮肉,内髒。”
“可北地人不用這些,北地的狼最為奸狡,輕易不會去碰莫名出現的死肉,若是用活物引誘,又恐陷阱坍塌,于是北地人便用稻草混合羊血,塞入羊皮内,懸于樹下,風過時,帶着血腥味的誘餌随風擺動,在狼的眼中,便是活羊。”
沐照寒輕笑一聲,伸手往火堆裡添了些柴火:“北地人獵狼,也會把自己賠進去嗎?”
“姑娘給我留下那把劍,不就是怕我将自己賠進去嗎?”
“你知道我懷疑你?”
他颔首:“我那日去見岐舟時,知道姑娘跟來了,當初扮作喬晏,一方面想做餌,但也是怕姑娘知曉後,不願帶我來此。”
沐照寒想到他險些為自己丢了性命,不禁一陣後怕,沒好氣道:“我受不起侯爺每天低眉順眼的伺候。”
“我們有緣,有什麼受不起的呢?”陸清規勾唇一笑,“對吧,寒英君?”
她正在添柴的手一頓,驚疑不定的看向他。
沐照寒七歲才被先生帶回京中,她學習識字時,同齡的公子小姐們很多都已會吟詩作對了,朝中與先生不對付之人,常用她開蒙晚之事來嘲諷先生,她隻能憋着一股子氣,終年苦讀。
九歲那年,京中冬雪初至,神策将軍紀千峰大敗敵軍,奪回了數座城池,京中文人墨客皆作詩贊頌神策軍的英勇,沐照寒卻想起多年前為守護北桓戰至最後一人的碧血君,遂提筆寫下“三千烽火猶未定,雖死不敢為身謀。風過石階摧白雪,青冢與君不相識。”
那是她讀書後做的第一首詩,她細細讀了數遍,又跑出門去,摘了幾朵梅花,碾碎混入墨中,小心翼翼的重新抄了一份,想起文人們總喜給自己起個雅号,恰她今日剛背了句詩“寒英坐銷落,何用慰遠客。”
遂又提筆寫下寒英君.著。
她拿着滿是花香的紙,興沖沖的跑入先生房中,将詩捧給他看,卻隻被評價了句:“你懂什麼江山社稷?空有其表,未得其魂,算不得詩。”
她如遭雷擊,失落的出了先生的房間,将詩扔在門口,穿着單衣隻身跑回長公主府,不吃不喝的躲在房中哭,長公主在門外哄了半日,還是李媽媽将們踹開才将她拉了出來。
得知緣由後,長公主當即帶着李媽媽去先生府上讨說法,卻被告知先生已出發去了北桓,長公主隻得悻悻回府,卻總覺胸中郁結,半夜仍舊睡不着,下床提筆開始給先生寫信,大師兄趙淵亭看着滿紙的污言穢語,不住的在旁勸阻,長公主擡手給了他兩巴掌,又差人八百裡加急将信給先生送了去,才覺得心氣順了些。
後來,沐照寒又寫過許多詩,可再沒用過寒英君這個名号,她怎麼也想不明白這承安候為何會見過她九歲時所做的詩。
“你從前見過我?”沐照寒追問道。
陸清規搖頭,盯着她慢慢眨眼:“在怡安村口時,确是我們第一次相見。”
沐照寒避開他的目光,又問道:“你在查英魂冢倒塌一事?”
他颔首道:“也在查楊首輔當年被污謀反一事。”
她聞言看向他,心髒狂跳,沉默半晌後,強裝鎮定道:“你怎知他是被污蔑的?此事與你有關?”
“且不說英魂冢倒塌,其内的将士親眷到底死了多少人,單是楊首輔當年坐實謀反,整個朝廷被牽連的官員掰着指頭都數不過來,殺頭的殺頭,流放的流放,清算了足足兩年才平息,朝中的官職都空了一半,這幾年才逐漸補全,怎會與在下無關?”
聽他如此說,沐照寒也不再問了,當年枉死之人太多,有一兩個他的親友并不稀奇。
山洞内安靜下來,外頭的雨勢卻漸漸大了,沐照寒抱膝而坐,困意逐漸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