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被銀行收走那天,她坐在樓下小區花壇,天特别冷,下毛毛雪,沒覺得多難受,隻是餓,想吃外婆做的烤紅薯。
結束了,終于結束了,那些糟心的人和事。
所以這一路心情還算不錯。
錢包被偷意味什麼呢,不屬于她的,一毛都帶不走。
“姐。”沈新月跪在車後鬥裡面一塊膠皮墊子上,半截身子探過去。
“是我外婆讓你來的嗎?她最近過得怎麼樣,身體還好吧,我們小時候見過嗎?我怎麼一點印象也沒有呢,還有你怎麼知道我小名啊。”
江有盈沒來得及出聲,沈新月開始自問自答。
“我在火車上跟她通電話來着,她有點耳背,但聲音中氣十足的,我媽每年帶她去市裡體檢,感覺應該還不錯。你不像本地人,我小時候真沒見過,你應該是外地來的。我外婆連我是女同性戀的事都告訴你了,她還是那麼不見外。”
車在路邊停下。
沈新月支着腦袋前後望,“怎麼了怎麼了?這地方應該沒有交警吧,我們這樣其實屬于危險駕駛,抓到要罰款的!所以我真不是黏人,是擔心安全問題。”
車把上挂個塑料袋,裡面是江有盈在鎮上買的紅糖饅頭,她取下來朝後面遞過去,就一個字。
“吃。”
沈新月接過,歎了口氣,“我确實餓了。”
繼而歡呼,“謝謝姐姐!”
就這樣還堵不上她的嘴,一面吃一面含糊着講話。
“好多年沒回來了,感覺還是有些變化的,但總體變化不大……可能是季節緣故,我以前隻在暑假回來,那時候稻子都快成熟了,青黃的……”
說一半捶兩下胸口,咽了饅頭喘口大氣,繼續叨叨。
十幾分鐘車程,江有盈一句話不講,直到小電三輪停在于秀蘭家門口。
“到家了到家了!”沈新月跳下車,行李箱都來不及取,蹦跳進家門。
“外婆,外婆,我回來了——”
“你外婆在……”
江有盈擡了下手臂,“算了。”她對自己說。
沈新月樓上樓下找遍,沒瞧見人,跑出大門,她行李箱擱門檻邊上,江有盈和電三輪消失無蹤。
她們家房子有一百多年了,期間修繕過幾次,地基打得好,維護得也好,三合院上下兩層,磚木結構,坐北朝南,院裡兩棵大樹,古韻撲面而來,外婆每日清掃,又不覺蕭條破敗。
家裡養了兩隻貓,一隻狸白,一隻橘白,并排蹲在屋檐下,跟她不熟,見人來,謹慎跑出幾步,回頭看,眨眼消失不見。
“沒良心!”沈新月罵。
她每季度還專門買貓糧罐頭寄過來呢。
堂屋正中一張供桌,供的祖宗牌位,電子蠟燭一年四季亮着,沈新月抓個柑橘解渴,行李箱就地打開,找身幹淨衣服出來躲門後面換。
她房間在樓上,行李箱太沉拖不動,東西一點點往上搬。
房間還是小時候的布局,外婆給她換了幹淨床褥,屋子裡有洗衣液混合老木頭味道。
下樓,堂屋裡外婆的搪瓷缸端起,猛灌大半缸涼茶,她沒什麼煩心事的樣子,甩手出門去。
古村裡很多清末時代留下的老房子,聽媽媽說政府修好了路,搞專線公交,準備圈起來收門票,好多房子已經租出去,村裡還有咖啡店。
沈新月走到店門口對着小黑闆研究半天,想起兜裡沒錢,哈哈兩聲走開了。
外婆在村口大樹下跟幾個老太太打牌,花白頭發左右梳兩條小辮,發尾綴兩朵鵝黃色毛線花,人清瘦,穿件紅毛衣,愛悔牌,人說她,也不知是真聾還是假聾,繼續我行我素。
沈新月沒出聲,站她身後看,不懂牌,見老太太擰着眉毛特苦惱的樣子,應是要輸,拍拍她肩膀,喊一聲“外婆”。
老太太猛一回頭,攥住她手腕,“哎呀!我家嘟嘟回來了!”
牌一扔,拉着沈新月趕緊往家走,“我家嘟嘟回來了,改天再玩,拜拜。”
“于秀蘭,不要臉!”後面不知道誰罵。
“嘟嘟你回來得正好呀!”外婆喜笑顔開,“差點又輸錢了。”
沈新月挽着外婆胳膊,她長大了,跟小時候的感覺完全不一樣,外婆瘦瘦矮矮的,像個小女孩。
她仔細攙着,生怕老人家摔了,外婆倒不高興,甩開她手,“别黏着,我還沒老到那地步。”
不,沈新月就黏着,“家裡電話怎麼老也打不通,外婆你知道嗎?我這一路可驚險了。”
她噼裡啪啦講了一大堆,老太太隻問吃飯沒。
“還是餓。”沈新月一路沒怎麼吃東西,綠皮火車上一股臭腳丫子味兒,她吃不下。
“我想洗個澡,然後吃東西,睡覺。”
她趴在桌上睡覺,醒來腳邊一個人的腦袋,旁邊大叔拿書包墊着,直接躺地上了,把她吓半死。
入夜後的綠皮火車是另一個世界,衆生百态,悲喜交加。
沈新月滿臉感慨,“外婆你知道嗎?我悟了,這次真的悟了。”
“給你煮挂面。”外婆說:“再卧兩個蛋。”
沈新月舉手歡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