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阿婆呢?”沈新月站院裡探頭探腦,“還有李緻遠。”
洗澡的時候她全想起來了,隔壁住的陳阿婆和李緻遠,祖孫關系,陳阿婆比外婆大幾歲,外公還在的時候,外婆喊隔壁陳阿婆老寡婦,後來外公走了,陳阿婆回擊,喊外婆二号——老寡婦二号。
李緻遠高高瘦瘦的,戴個眼鏡,小時候喜歡看書,性格安靜,經常輔導她寫作業。
就記得這些,她大學畢業後一直忙工作,不常回來。
來了也是縮在躺椅玩手機,飯桌上媽媽跟外婆的聊天内容完全不感興趣。東家長西家短,關她毛事。
江有盈進廚房拿了兩聽可樂,“走吧。”
“你自己在家啊。”沈新月跟屁蟲,天生自來熟,“你别的家人呢?”
她小時候沒見過這人,聽口音也不像本地的,猜想八成是前幾年才從外地遷居到秀坪村。
這位江師傅卻不知是真沒聽見,還是裝聽不見,擦着她肩膀直接走了。
進院,外婆正好端着面碗出來,小桌邊招呼她們吃。
“還拿了可樂!”老太太開心一合掌,“我也要喝。”
“咱倆分。”江有盈自己去廚房拿個玻璃杯,腳尖勾張小闆凳過來,“碳酸飲料喝多你胃受不了。”
“行吧,一半就一半。”外婆把面碗擱她面前。
“這個熱水器不行,太老了,幹脆換新吧,換個燃氣的,現在村裡通燃氣,家家都用燃氣了,便宜又方便。”
江有盈把面拌好還回去,端來新的一碗接着拌。
外婆緊挨她坐下,“行,你安排,到時候多少錢我轉給你。”
擡頭才看向沈新月,“嘟嘟洗完澡回來了,沒凍着吧。”
“才想起我。”沈新月不滿嘟嘴,“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才是您親外孫女。”
“遠親不如近鄰,聽說過沒。”
外婆探身,屈指敲了下她腦門,“一個兩個,連過年也不回家,留老太太我獨守空房還好意思說,這幾年多虧人家江師傅。”
“那隔壁原本的人呢?”沈新月賊心不死。
江有盈面上沒什麼動靜,手一擡,筷子掉地。
她溫溫柔柔的,“嘟嘟,可以幫我重新拿雙筷子嗎?”
“沒問題啊。”沈新月立即起身。
江有盈回頭又壓低了嗓,“阿婆,昨晚那臘腸還剩得有吧,我想吃。”
“你不說我都忘了。”外婆起身去給她熱。
“微波爐兩分鐘。”江有盈說着,抓起沈新月面前那聽可樂,使勁搖了幾下放回去。
“喏——”沈新月出來,筷子遞給她。
“謝謝。”江有盈接過,若無其事撩了把頭發。
沈新月嘟囔說她其實不愛喝可樂,“糖多,容易發胖。”
江有盈不說什麼,開了自己那聽,跟外婆分。
面條勁道,肉醬濃香,辣椒也擱得足足,她吃幾口面喝一口可樂,短歎一聲,表情滿足。
沈新月總無意識盯着她看,看多了,也忍不住學。
開拉環的時候,江有盈仰身朝後躲了下,随即尖叫聲響起。
可樂噴得滿頭滿臉,沈新月僵在那,傻了。
空氣甜膩,辛辣氣泡在睫羽間爆裂,黑褐液體順着領口一路往下,冰涼身體。
外婆一點不心疼,拍着大腿哈哈笑。
“什麼啊!”
摔了剩下半瓶可樂,沈新月眼淚噼裡啪啦掉下來,“都欺負我是吧,連可樂也欺負我,我幹什麼都不順,我就是個掃把星,我就應該去死!”
笑意收斂,不顧她滿身污漬,外婆撂下筷子第一時間抱住她哄。
“哎呦我的小嘟嘟,可憐嘞,在外面受委屈了,可憐嘞,不哭不哭嘞。”
“我再帶她去洗洗吧。”江有盈起身拉了人徑直往外走,“阿婆先吃,别管我們。”
沈新月随她走,進了隔壁小院才一把甩開。
“不要你假好心,你就是故意整我,你以為我不知道,不然可樂好端端為什麼會爆,偏偏就我這罐爆,你故意把我和外婆支開,你使壞!我一早就知道!”
江有盈拉着她進了衛生間,小腿往後一踢,門“砰”地砸上,“知道你還去開,你傻啊。”
她就是傻,很多時候明知道人家故意整她,等着看她倒黴,不知道跟誰賭氣硬往坑裡跳。
梗着脖子不說話,沈新月又生氣,又傷心,眼眶一片連着鼻頭都粉粉的,幾分我見猶憐味道。
江有盈緩了語氣,“你再沖沖水,我去給你拿幹淨衣服。”
“我就是要讓你愧疚,我就是傻,怎麼樣?”她嘶啞着嗓,不知聯想到什麼傷心事,淚愈發洶湧。
笑了,江有盈搖頭,手撐在淋浴間冰涼的瓷磚牆。
“讓你說中了,愧疚确實有一點,但我要告訴你,不是所有人都像我這樣,像我這麼善良,會因為一場小小的惡作劇而感到愧疚。你沒必要懲罰自己,自我感動?這純粹是犯賤。”
說完轉身就走。
到門口,又回頭,“趕緊沖,我去給你拿衣服,外婆還等着。”
人走了,沈新月蹲到地上,手圈住膝蓋,終于可以放肆大哭出聲。
也許是因為到家了,她神經完全松懈下來,才變得敏感又脆弱,被噴可樂算什麼,酒桌上談生意,出了飯店死狗一樣倒在馬路邊,想罵發不出聲,隻有嘔吐物像火山噴發一樣将她淹沒。
人生此類的狼狽時刻,太多。
浴室裡像藏了隻幽怨的女鬼,江有盈拿了衣服下樓,站門口,捏捏眉心,沒急着進去,尋思着讓她多哭會兒,發洩發洩。
“小江。”外婆站門口招手。
“阿婆。”江有盈走過去。
外婆拉着她手,歎了口氣,“嘟嘟一直很要強,大人面前從來報喜不報憂,我講話呢,她聽倒是聽,但都聽不到心裡去,覺得自己能扛。她剛到家,剛經曆過那樣的事,狀态不是很好,麻煩你多費心了,你們同齡人更有話講。”
接着又是一籮筐感謝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