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上午的課結束,闵書婷要去奶奶家吃飯,兩人就沒有會面,楊帆打算直接回家。
中午的太陽很烈,被教學樓遮住的籃球場不曬,有好些同學在打球。
楊帆走出校門,猶豫了一下,撐了傘。城裡的太陽沒有鄉下那麼毒,楊帆感覺自己的皮膚好像白了那麼一點。
門口有各種各樣的小攤兒,離得最近的是一個阿姨賣的烤面筋,架子黑乎乎的,泛着油光。
“阿姨,多撒點兒辣椒”,都吃路邊攤了,就不是沖着幹淨衛生來的。
一口下去,香。下次還要嘗嘗後門的烤腸。
楊帆本來想走路回去,實在是太熱了,校服也不透氣,才走到公交站,就開始出汗。
公交車快到了,楊帆一口把剩下的面筋全部吃掉,竹簽往一米開外的框子裡投,“中了!” 腦子裡浮現這句廣告詞。
車上的熟面孔不少,同年級的,在學校的各個角落遇見過。但也沒到打招呼的程度,幹脆插上耳機聽音樂。
車内開了空調,前面那位大爺還是開了小半扇窗戶,外面的熱氣湧進來,混着冷氣吹到楊帆臉上。
倒像是在過春天。
楊帆提前一個站下,買點菜回去,她和老楊都沒有一起好好吃個飯,她晚上下課回去,老楊已經快睡了,早上一個上班,一個上學,更别提吃飯的事兒了。
到家,把菜全部放到冰箱,倒頭就開始睡。
房間沒有空調,朝向背陰,開了窗戶也不熱,楊帆拉過薄被子蓋上肚皮就睡過去了。
窗外是棵枇杷樹,樹枝上挂着幹癟的果實。他們搬來有點晚了,已經過了吃枇杷的季節,不然隻需伸手就能摘到。
老小區的好處就是熱鬧,楊帆沒有定鬧鐘,樓下小孩兒玩鬧的聲音把她叫醒。
睡個好覺是幸福。
楊帆其實不太會做飯,老楊生病那段時間,她才學會一些簡單的家常菜,被炸起來的油燙,鍋鏟掉在地上,都時常發生。
老楊心疼,但也沒辦法,他下不了床。
現在,楊帆能熟練使用廚房的各種用具,味道先不論,至少可以安全地做完一道菜。
她今天要做一次偉大的嘗試,做條魚。
買的時候魚就已經被處理幹淨,楊帆睡之前提前腌制,現在隻需要對着菜譜做就行。
鍋裡倒油,油溫升高把魚放進去。魚身上的水沒擦幹,油炸得太兇,楊帆退到門口。
随着老楊關門的聲音,廚房裡的慌亂也平靜下來。
“帆帆,你幹嘛呢?”
“做菜”,楊帆小心翼翼靠近竈台。
“我來吧”,老楊洗了手,用鍋鏟把魚翻個面。
“老楊,炸好了你放那兒,我來做。”
“好。”
楊帆倚在門邊,看着老楊,他身上沒有中年人的疲憊感,很瘦,但不弱。
明明他很苦,但好像他嘴巴一揚,眼睛一彎,事兒就過去了。
他或許還是不能承受苦難,但至少他适應了。
他們都姓楊,楊家村大部分人都姓楊,或許幾十年前有一個共同的老祖宗。
老楊年輕的時候很能幹,力氣大,在煤礦上掙了不少錢。
到娶媳婦兒的年紀,十裡八村的人家都願意把女兒嫁給他。原本已經定了親,查出肺上有疾病,婚事不了了之,剩下的錢用來治病也不剩啥了。
“我呀,是兜不住财的命”,或許是那個時候,老楊就知道使勁笑,把眼淚逼到眼角,最終被風吹幹。
老楊比楊帆的爸爸還大兩歲,這些都是村裡的阿婆給楊帆說的,“你們呀,也算是有緣。”
多年前的一個冬天,懷澤早早就下了初雪,文麗沒有往火爐裡添煤,屋子裡還剩點餘溫。
楊明華咽氣的時候,最後一點溫度也帶走了。
她的爸爸死了。楊成在旁邊哭鬧,喊“爸爸”,也許他也不知道什麼是死亡,隻知道楊明華沒有答應他,不會給他買糖。
屋子裡好冷啊。楊帆隻想文麗快點把火生起來,她太冷了,手都凍僵了,腳上的凍瘡又開始發癢,隻能兩隻腳互相踩,又疼又癢,有種難以言說的快感。
楊明華被埋在後山的那棵大松樹旁邊,楊帆看着人們用土把木頭埋住,她也捧了一抔土,扔上去。
楊帆以為忙完了文麗就會生火,人群散去她趕忙跑回家,文麗帶着楊成已經走到大馬路上了。
她追過去,“你們去哪兒?”
“城裡”,文麗向來不對她說過多的話語。
“我呢?”
“你在家。”
“我冷,你把火生起來吧”,楊帆把手放進衣兜。
“晚了趕不上車”,文麗拽着楊成往前走。
“你不要我”,楊帆意識到這個問題,其實她也不懂什麼要不要,村裡那些老人家經常會說誰誰誰不要孩子了,跑啦。
文麗要走,不帶她,這應該就是他們常說的不要。
“你不是愛争愛搶嗎?我就不要你。”
楊帆後來才明白,她的母親在控訴她,為了她那話都說不完整的弟弟。
松樹枝頭挂着重重的雪,滑下來砸在地上發出悶悶的聲響,樹枝有了向上伸展的力量。
楊帆不在意文麗走不走,隻是她很冷,很餓,她不會生火。
如果哭的話會流鼻涕,擦鼻涕的時候風一吹皮膚會開裂,很疼,所以她沒哭。
天還早,楊帆在村裡逛了一圈。孩子們很喜歡在村口小賣部壩子裡玩,天要黑了,小夥伴們都回家吃飯,楊帆也往家走。
她走得很慢,小夥伴楊小麗家的窗戶起了一層霧,估計是在吃火鍋吧。
“楊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