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會接近尾聲，衆仙和臣民喝得酩酊大醉，若陀自以為隐蔽地用尾巴卷着人溜了，歸終雙頰绯紅，猶在和萍為了音律機關你來我往地拌嘴，他無奈搖頭，起身去給老友善後——

“技藝從來沒有不傳之密，難在用品質不一的礦石冶煉出合格的鋼坯……呃？”

鍛造工坊裡，岩龍憑借一雙利眼挑選出品質最佳的礦石，并用元素火焰進行初步雜質提純，順帶連鋼錠也徒手捏出，堪稱作弊利器，工匠夢寐以求的大粗腿。小餘瞠目結舌，若陀還有心情揚聲喊道：“進來啊，我又不會把他吞了，随便玩玩——放心，用我自己的火，保證這次不炸爐。”

“岩君……”

“不必多禮，繼續吧。”

“龍王想試試新式鍛造工藝，我隻了解過理論，其實心裡也沒底……還請岩君不吝賜教。”在鍛造神兵利器的行家面前，小餘也不免思索後慎重作答，被酒腌漬過的語調溫軟，帶着難得的孩子氣，“多鋼坯堆疊，先以手錘鍛接融合，之後反複鍛壓打磨，成型後鑽制圓孔……最後就會在刀身呈現圓環花紋，對，鑽孔越多花紋越明顯。”

搖曳的爐火落進龍瞳與灰眸，如出一轍的熠熠生輝。

鑽孔、鍛壓、淬火、打磨……

時間在一道道工序中流逝，若陀漸入佳境，小餘眼中的醉意也逐漸被清明專注所取代，直到密如驟雨、輕盈靈動的刃面在晨曦中慢慢暈開金色的波光——

破曉天明，他也守着爐火過了一夜。

“摩拉克斯，從這個角度迎着光……是不是有點像你的眼睛？”

以若陀的審美來看，已經算極高的贊譽了。

畢竟是普通人，小餘全神貫注熬了一宿，完工後不免倦意上湧：“鋼材産量和質量雙重受限，龍王神技不可複制，試一次也夠了……以後……總有一天……”

若陀看着迷迷糊糊趴在桌上睡着的年輕人，不由失笑。

“你說，歸終是怎麼養出這小家夥的？”

仙法神通也許短暫會令其欣羨，但很快，年輕人又會重新回到那條自田埂煙火間延展向遠方、由人所走出的道路——當時的神明，包括他在内，仍在探尋如何與凡民共處，還無法教導出小餘這樣特立獨行的孩子。

他沒說出自己的猜測，隻是輕輕搖頭。

在歸離集墟散人離、古龍岩祖永鎮地底之後，這個疑問似乎成了永遠的謎團。

直至今日，年輕人領着他走進人和土地的曆史。

一萬年上山，風吹稻浪，先民用石刀收割谷穗；五千年良渚，水澤豐盈，匠作借燧石琢玉成器；兩千年古越，卧薪嘗膽，君王與百姓同勞共食；一千年南宋，海上絲路，商人攜貨物揚帆遠航……江南繁華，萬方輻辏，百工競巧，務實求真，後人踏着前人開辟的道路，在這片土地上耕耘、勞作、繁衍、發展——

行至最後，展廳頂部透下幾縷燈光，照亮巨幅畫作中連綿起伏的群山，溫婉秀美的湖光，日新月異的城市，還有……行走在曆史中的神和人。

岩君。

煙灰色的眼睛看向他，即便曆經滄桑磋磨，依然清澈地倒映出他的身影。

文明延綿不絕，創造生生不息，隻有人，唯有人——這就是我的來處，是否與你那天沒說出的猜想一般無二？

熏風穿越千萬年光陰，溫柔拂過他的側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