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次事件留下的痕迹完全清除完畢後,言峰绮禮仍然沒有放棄治療。奧爾黛西亞身上有許多「舊傷」,他試圖讓它們痊愈。
他的治療水平一路拔高,甚至父親都對着遠坂時臣誇贊,也許他是天生的聖人。
出衆的靈體攻擊能力、痊愈靈魂的靈媒治療技術——
隻有信仰堅定的人才能自如地進行靈體攻擊。
而治療,在常人的概念裡,也總是溫柔善良的人才擁有的能力。
也許換一個人的确能被稱作聖人吧。
但言峰绮禮并不是。
他知道且确信自己不是。
甚至......
此時,他看着坐在治療室床上的奧爾黛西亞。
治療的事還是出現了疏漏——也許并不是疏漏。對惡魔存在的可能性的處理以及對她本身的治療沒有任何問題。
但在被綁走的時候她身上留下了「詛咒」。
那個詛咒潛伏着——直至她快要死去的今天。
黑色的痕迹不知道從哪裡開始蔓延,一直攀爬到她的臉上。
這沒什麼大不了的,言峰绮禮想,畢竟她本就要死了,詛咒單純是加快這個進程和加重她的痛苦罷了。
她快要死去了。
但她的手裡拿着一把小刀,正對着自己的脖子。
“我想幫你。”奧爾黛西亞說。
“......”
女人在這段時間以來日漸消瘦,瘦到隻剩皮包骨的程度。
但那隻眼睛依舊明亮。
言峰绮禮感到荒謬——他看得出她想做什麼,這是教義不允許的。即使她也許并不信仰天父,也不該在教會的治療室做出這件事。
自I殺的人無法上天堂。
但是神父張了張嘴,沒有伸出手去阻止她。他的腿像生鏽了,一步也邁不出去。
“你不了解我。”他說。
“绮禮。”她叫他的名字。
言峰绮禮知道這段時間奧爾黛西亞都在做什麼。她想盡辦法讓他去理解普通人的快樂,帶着他一起去澆灌花園的花,一起去冬木的商業街閑逛。她會指着櫥窗裡的某件衣服說也許會适合他,又或者到了夜晚,和他一起看晴朗夜空裡的星星。
言峰绮禮越是不理解,奧爾黛西亞就越努力。她越是想看見他的笑容,他就越感到悲哀。
他不正常。
他早就知道這一點。
言峰绮禮終于走進去,走到了奧爾黛西亞跟前,但他并沒有拿走女人手裡的小刀,即便這非常簡單。
她的指尖有些顫抖,但并不是對自己将要做的事感到害怕。
“如果你隻是因為痛苦不想活了,我可以幫你。”
代行者不介意用黑鍵指向她——但她是無辜的,并非他所讨誅的異端。
他得征得她的同意。
“......但是這沒有意義。”
誰不想活下去呢?
哪怕多一個月、多一天、多一分一秒。
但奧爾黛西亞說,我想幫你。
她快要死去了,隻是想讓自己的死變得有價值。
這太荒謬了。
為他而死?
這沒有必要,沒有任何意義。言峰绮禮早就習慣了自己無法體會到正常的快樂與悲傷,就像奧爾黛西亞早就知道自己會死亡一樣。
奧爾黛西亞這段時間已經做得夠多了,醫患關系對言峰绮禮來說早就颠倒了,此時卻顯得有些多餘。
他像以往一樣将自己的所想說出來,并以為能刺痛她。
但她隻是對他的提議怔了怔,然後露出笑容。
和以往一樣的、羽毛一樣輕柔的笑容。
“绮禮。”
她說。
“你會忘記嗎?”
忘記什麼?他不清楚她在說什麼。
如果是指她向自己請求,自己将黑鍵穿過她的心髒......也許吧。代行者殺過許多人,不差眼前這一個。而那些人總是會随着時間被他遺忘,沒什麼好奇怪的。
但言峰绮禮不确定自己是否會記得她。
因為奧爾黛西亞與那些異端不同。
“但我希望你記得。”
她說。
“......我沒那麼容易忘掉一個人。如果你希望我記得你,還有很多其他辦法。”
她搖頭。
她嘴唇嗡動,低聲說:“并不是記得我。”
奧爾黛西亞不解釋自己想要的是什麼。
她否定他的說法——也否定他用以刺痛自己的話。
她并非要讓自己的死亡變得有價值。
她很虛弱,就算不這樣做,就算不請求自己結束她的生命,也快要死了。
言峰绮禮在心裡重複這一點。
“如果你會流淚。”
她拿着那把可笑的小刀,金色的那隻眼睛看着自己。
“總有一天,也會露出笑容。”
她的聲音因為痛苦變得很小。
平時很就很小,現在變得更需要他專注地去聽。
然後——
奧爾黛西亞死去了。
言峰绮禮走近屋裡,看着台子上的屍體。
但她的死沒有任何意義。
明明是這樣才對。
奧爾黛西亞不是他的任何人。
不是朋友、不是戀人、不是家人。
言峰绮禮感到無比荒誕。
但此時,神父緩緩地放平紫陽花的身體,然後将自己沾上女人血液的手按到自己的臉上。
她并不理解他。
他也并不為她的死亡感到悲傷。
但言峰绮禮在自己臉上摸到了除血液外的另一種液體。
他流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