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父的葬禮舉行時間在兩天之後，因為我的狀态特殊，所以我沒有辦法出現在葬禮的現場，隻能遠遠地隔着一條馬路看一眼。傑森說，等到儀式結束後，其她人都離開後，我可以再去看一眼。

由于一些我不知道的原因，放置母父屍體的棺材全都是關上了蓋子的，所以我沒有辦法看到她們的臉，隻能夠看看墳墓上的黑白色照片。

我覺得照片上的面孔和神情都很熟悉，隻是當我盡力去想在哪裡、在哪個場景見過這些事物的時候，它們又很快消失了，就像雨水消失在水坑中。

那天并沒有下雨，天陰沉着，好像是在竭力忍住淚水，像是顫抖的肩膀和胸口處的悶悶的疼痛。我站在墳墓前，踩着剛剛填滿的土坑，潮濕的泥土比兩旁幹燥的泥土顔色更深一些，就像有人用淚水曾經澆灌過它們一樣。

我看着墓碑上的黑白色照片，和傑森給我看的、我和母父的照片是同一張。她們依舊笑得很幸福，但我的胸口處好痛。就像有一把鋒利的尖刀插入我的胸口，又像一根繩子纏繞在心髒上，不斷勒緊又松開。我又在流淚。這段時間我流了很多的淚水。從前，我不清楚為什麼海洋中的水是從哪裡來的，現在，我好像知道了。一定有很多傷心的人在河流中哭泣，河流由此越變越寬，直到看不見邊緣，河流由此越變越鹹，直到鹹得發苦。我覺得，或許因為悲傷而死的人死後會變成一條小魚，在她們把所有的眼淚都流到河裡以後，她們就會變成一隻能夠适應鹽水的小魚，忘掉所有過去讓她們疼痛的事情。

傑森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摟着我。他身上的溫度無聲地安慰着我，但我還是很難過，很痛。

“生活總會是這樣嗎？總是如此痛苦，總是距離幸福如此遙遠？”我擡起頭，艱難地從淚水中找回我的聲音，問他，“這太痛了，這太痛了，傑森，我忍受不了這樣的痛。”

“我很抱歉，但生活就是這樣的。”傑森低頭，用手帕擦掉我的淚水，他的聲音很低，像有雨水在他的聲音中下起來，“我們總在充滿苦難的道路上追尋幸福，盡管幸福看上去遙不可及，終生都無法抵達。”

“到底要怎麼樣才能夠幸福呢？為什麼總是如此的痛，如此的悲傷？”我用手心用力擦着眼角，可是淚水無法停止，“是因為我太過于貪心嗎？我總是什麼都想要擁有，我總是想要擁有一切。”

“不，追求幸福是所有人類都想要做到的事情，隻是這過程太難了。”傑森拍着我的後背，在充滿了低矮灰色石頭墓碑的墓園中，他的聲音像溫暖的風，能讓枯萎的花朵和灌木叢重新變回生機勃勃的樣子，“薇斯佩拉，有一件事很有趣。如果沒有挫折，沒有坎坷，沒有望眼欲穿的期盼，沒有撕心裂肺的煎熬，沒有痛不欲生的癡癫和瘋狂，沒有萬死不悔的追求和等待，當幸福到來的時候，你就不會有感慨萬端的喜悅和刻骨銘心的幸福。”

盡管我對于他的話大部分都沒有聽懂，但是我還是大概抓到了他想說的重點：“所以痛苦是通向真正幸福的道路嗎？”

“從某些方面來看，确實是如此的。”傑森點頭，“這也是為什麼幸福很難獲得，獲得真正的幸福實在是太難了。”

“那我甯願不擁有真正的幸福，”我痛得快要無法說出話來，“我甯願永遠無法幸福。我覺得我會死在通往幸福的道路上。我祝你擁有快樂，不要擁有幸福了，這太痛了。盡管幸福會讓人很幸福，但通往幸福的道路真的太痛了。”我被不幸和悲痛捏緊了心髒，如果我正走在通往幸福的道路上，那我大概永遠也看不到幸福的邊緣了。

“你會得到幸福的。”傑森摟着我的肩膀，又重複了一遍，“你會得到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