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醒來,房間的門開了一條縫,可昨晚是關上的。
他坐在被褥裡不動,身上有一點熱,也有一點冷。不知道多久,走進來一個人。
尺平這次非常拘束,收着情緒,用略顯别扭的聲音問候:“醒了?”
他今天早晨每隔二十分鐘,就從門縫裡窺探尺绫的情況,床上的小尺绫除呼吸外幾乎不動,這段等待可謂是折磨。
孩童本就睡得比大人哆,更何況是以懶聞名的尺绫,尺平不敢輕易驚擾這個縮小版的弟弟,稱得上束手束腳、小心翼翼。
尺绫沒有回話,尺平抹抹鼻子,倒吸一口氣,刻意壓緩聲音:“醒了的話,冷不冷,先換件衣服吧。”
明明是六月份,卻有些陰涼,是個需要穿長袖的季節。尺平在床邊落座,手指挑起昨夜尺言提前收拾好,放在枕頭邊上的衣服,拘謹地幫尺绫穿上。
“來,把手擡起來。”他揚手。
簡直比幫陌生人穿衣服還别扭,盡管眼前隻是個豆大的小孩。
尺绫擡起手配合,卻沒多少親近,腦子告訴他要聽眼前人的話,殘存的情感卻使他們疏遠。
他意識裡就做不到像親昵尺言一樣,親昵眼前這個眼鏡哥哥。
穿完衣服,尺平雙手離起,好似完成了拆彈,松懈呼出氣息:“好了,刷牙洗臉,去吃早餐吧。”
尺绫窩在被褥裡,還是有點冷。直至尺平推了一下他後背,他才下床。
昨日尺言特意交代了一次他刷牙洗臉。事實上,他原本也會。變小并不影響他的記憶,隻影響他的思維,他對這些基本的生活禮儀還是存有概念。
洗漱台設置高了,他有點吃力,要踮起腳才能将水吐到圓心。
如此搗騰十分鐘後,尺绫洗漱完成,用力推開浴室門,探出頭去,卻發現外面一個人都沒有。
這個眼鏡哥哥并沒有等他,而是獨自走了。
尺绫不喜歡這樣。這意味着他要自己下樓,自己找路,自己出房間。面對門外的光亮,他更願意停留于屋内的昏暗。
他坐回床上,沒有下樓。
樓下在餐桌等候的尺平,端着他的書,等了五分鐘,看看表,又等五分鐘。他擡頭看樓上,再次等了五分鐘。
早餐已經涼了,尺平終于放下書,手從兜裡掏出,起身,往樓上走去。
“還沒好嗎?”他推開門探頭。
看到靜坐在床上的尺绫,他一愣,啞言,無名火混合着無語:“好了怎麼不下來。”
他語氣帶上責怪,眉頭皺起,伸手去拉尺绫。尺绫擡頭看一眼他,有些害怕,起身配合。
“服叔中午不回來,你等會和我一起去公司,一直待到晚上。”尺平道。
今天的早餐是老管家提早做好的,有香腸雞蛋還有粥,隻可惜粥已經涼得黏稠,緊緊粘在碗底。尺绫坐到位置上,拿起勺子往下戳,隻收獲一根拔不出的勺子。
他轉頭去吃雞蛋,拿起一顆看了看,在桌子邊磕破。
尺平坐在一旁沙發上,故作端坐拿起書,細條慢理翻幾頁。早晨泡的紅茶還在手邊,他抿一口,才察覺徹底涼了。
他微頓,後知後覺想起來尺绫的早餐,把翹起的腿重新放下,略帶猶豫地站起身,走到尺绫身邊。
“冷不冷。”他停頓,伸手去抹粥碗,發現勺子已經被死死鎖住。
尺绫低頭吃着冷雞蛋,小手捏碎蛋白往嘴裡送,指甲沾上蛋黃。味道并不好,但這個小孩毫無怨言。
尺平:“……”
還真挺好養活,一言不發的。
可能是看不過眼,也可能是出于良心的譴責,尺平幫他把早餐都熱了一遍,折騰小半小時,才完成今早的進食。
拎起昨日妻子幫忙收拾的帆布包,裡面有毛巾、紙巾、和兒童用保溫壺,甚至塞了點水果糖,特意囑咐他出門帶上。尺平覺得太過誇張,但還是拎上了。
司機準時将車停在家門口,尺平幫忙拉開後門,小尺绫連攀帶爬上了車。
司機是他的親信,嘴巴嚴密,見到老闆反常帶個小孩時,也沒表露出震驚詫異,一如往常地緘默。
尺平關上門,放下帆布包,摘下眼鏡:“去公司。”
今天周日,趁着假期玩的人不少,路上略顯擁擠。小尺绫在後排折騰,似乎對出門很有興緻,坐一邊的尺平很無奈,不打算管,任由他肆意攀爬。
十多分鐘後,他們到達公司大樓。地理位置很是不錯,位于市中心城區,幹淨整潔,四處繁華。
大樓總共七層,遠遠達不到寫字樓水平,但好在都是自家的。周末沒多少人上班,隻有業務部、保安前台、部分管理層要到崗,當然也有加班的職員,數量很少。
尺绫跟着尺平下車,穿過玻璃門,走進寬敞明亮的大廳。
裝修沒有采取冷調的現代風格,而是大理石白黃暖色,寬敞卻不空曠,給人感覺很舒适。
尺绫好奇地擡頭望,尺平拖着他往前走,馬不停蹄,到電梯口時,他發現尺绫還在回頭看大廳的吊燈。
他突然想起,這個弟弟,是第一次來他的公司。
他十七歲了,馬上要成年了,卻連上一代遺産的企業都沒接觸過。尺平咬了咬嘴角,心中觸及到什麼似的,産生些不願意承認的别扭。
這公司本就指名是給他的,其他人,老二、老三,末子,一分錢一點股份也沒有。放在别的豪門家庭裡,大概是偏心至極,其他人必定要鬧個不停。
隻可惜,他們在尺家。
親情稀薄,加上同父異母,尺平不僅和尺绫疏離,和另外兩人的關系同樣不深。尤其尺言,他們之間的相處,更多是點到為止的禮貌。
他也深知,尺绫也好尺尚也罷,實際承認的大哥隻有同胞兄弟尺言一個。對于父親留下的經濟遺産,與其說不争取,不如說他們都不在意。
尺绫扯了扯他的手指,他回過神,電梯到了。
他領着尺绫進去。
一個員工同樣在等電梯,跟在他身後,見到老闆進去了,有些躊躇。尺平看出他猶豫,招呼道:“進來吧。”
員工不得不進,抱着文件低頭,鑽入同一輛電梯中,一邊讷聲:“老闆好。”小尺绫懂事地往後退一步。
尺平出聲:“幾樓?”
員工才回過神來:“噢噢,五樓。”
電梯運行得很快,刷一聲五樓就到了。門打開,員工小聲抛出一句“謝謝老闆”,逃離似地低頭飛快邁出。
小尺绫看見人離開,往前邁一步,站回原位,手還牽着尺平。
七樓到了,高管辦公室,視野開闊。其他人見到老闆來了,稍稍吃驚,繼續低頭勤勤懇懇工作,不做多餘的招呼。
剛推開辦公室門,尺平就松開尺绫的手,尺绫開始腳步哒哒哒,往白色的辦公室裡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