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飛蛾撲棱翅膀,在昏燈前飄過,尺绫擡頭看倒影,他隻是怔怔地望着。
地下室裡漆黑,遠處的廳中,時不時傳來刺鼻的煙霧,安靜得能聽見衰弱的吞吐氣息。尺绫回頭一看,繼續擡頭望飛蛾。
飛蛾在亂撞,快速地飛來飛去。尺绫不知道它在做什麼,或許是要求生,或許是要死了。他如此癡迷于這飛蛾,就如同看到另一個自己。
此時此刻,地下室裡隻有三個活物:一個在苟延殘喘,一個在無端掙紮,還有一個看着他們的流逝。
尺绫不知道生死,不知道行将就木,但它知道飛蛾的壽命很短,很快,它就會足僵不動。以前,他也見過許多飛蛾,但統統都不過多久就迎來死亡。
他站着觀察,擡着脖子,直至腿不舒服的時候,飛蛾掉落了。
他在地面上動了動,不屈地繞了個圈,尺绫蹲下來,沒有如天性那般伸手指撥弄。
飛蛾成為屍體,翅膀散裂,羽翼僵硬。
樓梯上突然穿入一道光線,有一個身影從樓梯上下來,尺绫下意識眯眼睛。
管家為他們帶來了早餐,放下後,他望見尺绫,以及他腳下的飛蛾,他恭敬地鞠躬,小心地拿起掃把,極其安靜将其掃入垃圾鏟。
尺绫問:“它會去那兒。”
管家溫聲:“我将會把它帶走。”
尺绫不是問這個:“它死後會去那兒。”
管家笑笑,沒有回答。
門吱嘎一聲合上,光線也随之收攏。
尺绫回頭看看氣息微弱、頹然淩亂的父親,他像極了飛蛾垂地後的模樣。他有預感,不久父親也會同蛾子一樣死亡。地下室中會再少氣息。
那他會去那兒呢?尺绫歪頭。管家也會同樣把他掃入垃圾鏟,送到充斥光線的地方嗎。
父親在咳嗽,尺绫開始期待了,他要是死亡,他會去哪裡。尺绫想去找别的玩了,他徑直跑開,腳步輕盈如風,沒多少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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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尺绫,”哥哥在叫他。
尺绫飛快地從飯廳奔到沙發,跑到尺言面前,他高興得無與倫比。
尺言讓他安靜,别這麼激動,尺绫看着哥哥帶着一個袋子,立馬大概就是幫他帶的東西。尺言掏出來,遞給他:“拿去吧。”
尺绫迫不及待地端着盒子,跪在茶幾邊上,急不可耐拆起來。打開紙盒,又打開一層鐵皮蓋子,裡面還有一層泡沫,但尺绫已經看見蓋子上的圖案,是他委托哥哥買的電話手表。
藍色的,他立馬戴到手上,電話手表在發光,很酷炫。
他存了一個月的錢,拿出五百塊,讓哥哥給他買他心心念念的電話手表。早上剛給,沒想到晚上就拿到了。
這真是一個大驚喜,尺绫高興得想要扭屁股。尺言把手上的袋子折起來,裡面有一張小票,上面印的購買日期已是半個多月前了,價格1099。
尺绫想嘗試打電話,後面發現撥通不了,于是扯着尺言。尺言把提前準備好的副卡安上去,讓他再試試,尺绫驚奇,真的能撥打電話了。
林老師叫可以吃飯了,尺绫屹然不動,跪在茶幾邊上,專心緻志玩電話手表。
要是他學方塊字也有這般興趣,恐怕前一百名的學費減免名單中就有他的名字。那些錢足夠他買十個電話手表了。
尺言測試一下軟件,定位以及使用情況之類的,都能看得很清楚。挺好的,雖然可能排不上用場,但弟弟喜歡就好。
一整晚,尺绫都在翻來覆去地玩弄他的新設備,從吃完飯到刷牙前,以及躲進被窩裡,他都一直注視這哪個小小的屏幕,試圖想要在今晚就體驗完所有功能。
尺言本可以強制停用,但他沒有,他任由尺绫偷偷玩,直到十一點半的時候,手表終于息屏,健康檢測處也顯示尺绫入睡了。
心率很穩定,呼吸很順暢,睡眠質量好。尺言想,挺值。
尺绫夢到自己變成了一隻小蝴蝶,在睡覺前玩的電話手表遊戲中撿金币,他拿到了很高的分,哥哥說請他去吃大餐,他高高興興地跟着哥哥回家,一開門,卻是黑色的地下室。
他想起這事另一個遊戲,地下室迷宮,再一回頭卻成了久遠記憶裡的模樣。他想起自己對哥哥撒謊了,開始哭起來,他記得很清楚,記得一清二楚,他記得爸爸,爸爸一直在咳嗽。
哥哥叫醒了他。
已經是早上了,他下意識把頭埋進被子,哥哥掩了掩門,房間裡昏暗許多,尺绫才把頭慢慢探出來。
“去興趣班了,最後一天,走吧。”哥哥拍他的後背,輕聲催促。
尺绫看一眼還戴在手上的電話手表,一切都很正常,于是去刷牙洗臉。尺言手裡拿一卷尺,叉腰看浴室裡的弟弟,心裡想着,怎麼好像沒長高呢,以後還會再長嗎。
尺绫正要哒哒哒出門下樓,尺言立馬叫住他:“等會,我幫你量個身高。”
尺绫停下,乖乖任由哥哥擺弄,這下不僅量了身高,還量了三圍。尺言還充當人肉稱重器,抱了好幾次尺绫。據說卷尺數據顯示,他比之前在醫院測量的,要長高了三毫米。
“長高有什麼好處嗎?”尺绫好奇問。
尺言往軟件裡輸入數據:“能賣更多錢啊,像賣小豬一樣。”
尺绫立馬跑開,不讓哥哥賣掉自己。
他美美吃完早餐,就搭乘哥哥的車去興趣班了,這是最後一節課,一定要好好對待。他還背了好幾遍新的電話号碼,問哥哥對不對。
尺言無奈答:“啊對對對。”
其實他自己都沒能把那電話号碼記下來,尺绫倒是第一眼就記得牢牢了,因為背的都是同一串數字。
一到白翅膀藝術中心,尺绫立馬下車,都沒回頭說再見就直奔進興趣班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