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風大雨急,潮氣重,我炖了山參雞湯,此時火候正好,你趁熱喝。”
裴玉垂眸看向瓷盅,黑睫遮覆的眼底掠過一絲異樣。
在段昀的注視下,他不動聲色地拿起湯匙,停頓一下,又放了回去。
“我風寒初愈,吃不得油膩,你自己喝吧。”
段昀皺起眉頭,看着裴玉蒼白消瘦的臉頰,耐心道:“大病初愈更要補,這湯不油膩,清淡鮮美,你嘗一口試試。”
說話時,他拿過湯匙舀了一匙,遞到裴玉唇前。
裴玉擡手推拒,面露難色:“溯光,我真的沒胃口。”
湯匙停在半空片刻,段昀慢慢收回手,溫和道:“好,不想喝便不喝。你想吃什麼?”
從昨日到現在,一天一夜粒米未進,裴玉早已腹中饑餓,他看着瓷盅,有點遲疑地說:“廚房在哪?我自己去熬些白米清粥即可。”
“白粥是吧?”段昀擡腳往外走,“我去拿,你等着。”
裴玉起身想跟上去,段昀擺手道:“廚房煙塵重,你别過來。若是閑不住,就去書房,我收集了不少古籍書畫,留給你看的。”
過了一會兒,段昀捧着碗返回飯廳,隻見裴玉哪也沒去,站在門口望着檐廊,似乎一直在等他。
目光交彙的刹那,段昀心髒化成了春水。
他将碗輕輕放到桌上,示意裴玉過來吃飯。
裴玉走近一看,心如墜石,遲遲沒有動作。
“怎麼不吃?”段昀笑着問,“難道想讓夫君喂你?”
裴玉有些猶豫:“溯光,這粥……”
“我嘗過了,稠淡适中,軟而不化,不燙不涼,很好入口。”
段昀握着他的手拿起湯匙,哄孩童似的軟聲軟語:“裴公子給我一個面子,嘗嘗?”
湯匙抵到了雙唇,裴玉避無可避,硬着頭皮喝了一口。
“如何?”段昀滿含期待地問。
一口濁液滑入腹中,裴玉隻覺五髒六腑翻江倒海,一股腥甜霎時湧上咽喉,無論如何都壓不下去——
“咳咳咳……”
他胸膛急促起伏,咳得眼前陣陣發黑,整個人縮成一團。
然而什麼都咳不出來,甚至連膽汁黃水都沒有,唯獨濃郁的血腥味充斥肺腑。
過了很久他才找回知覺,耳膜嗡嗡作響,段昀的聲音如同隔着深水傳來:“裴玉……裴玉……”
裴玉咬牙将喉間血氣咽下去,劇烈喘息着,擡起虛汗津津的臉龐。
見段昀神态焦急慌亂,他艱難地順了口氣,發出一點聲音:“我沒事……被粥嗆到了而已。”
段昀半跪在地,将他摟在懷裡,臉色極其難看。
“看你,一個鐵膽銅心的将軍,應當臨危不亂。”裴玉勉強扯出笑容,“這麼容易被吓到,沒出息。”
段昀啞聲道:“是我的錯,我沒輕沒重,不該非要喂你。”
瓷碗和湯匙不知何時滾落在地,摔得七零八碎。
裴玉瞥向那一片狼藉,故意輕嘲:“段将軍常年在外,是日日吃糠咽菜嗎?粥都熬煳了還很好入口。”
段昀抿唇沒吱聲。
“起來。”裴玉拍了下他的肩膀,“你将屋子收拾幹淨,我去煮粥。”
段昀心有餘悸,半晌才帶着裴玉站起身來。
他沉聲說:“府裡有仆人,讓他們去做,你回房休息。”
裴玉走向門口,聞言腳步一停:“你出征前允他們回老家探親,讓他們過了年再來段府,忘了嗎?”
段昀還真把這事忘了。
本以為去嶺南剿匪起碼得四五個月才能回來,因此給仆從們放了長假。沒想到那群山匪是紙老虎,他不費吹灰之力便殺了個幹淨,一個月就得勝歸來。
昨日迎親的随從都是他軍中的将士,吃過酒席便各自回家了。
如今整座宅邸空空蕩蕩,他才發覺連個打雜做事的人都沒有。
段昀疾步走到門外,攔住裴玉:“怎能讓你親自動手,我再去雇幾個人,你且等着。”
“無妨。”裴玉眼眸微轉,語氣柔如秋水,“我喜歡清靜,有你相伴足矣,沒有旁人打擾更好。”
如此情意綿綿的姿态卻沒把段昀應付過去,他劍眉緊蹙,良久才接話:“裴玉,你嫁給我不是來吃苦的,我不能讓你過得比以前差。”
他擡手撫過裴玉臉頰,指腹粗繭在細緻的皮膚上擦出淡淡紅痕。
“聽話,你在家裡等一會兒,我速去速回。”
說完他轉身欲走,卻被裴玉一下抓住了衣袖。
“你真的不明白嗎?”
上午的日光潑進檐廊外的水池裡,碎金波光漾在裴玉的月白衣衫上,映亮他俊秀而冰冷的面孔。
“我是男子,雌伏于你已經是熟人茶餘飯後的談資笑料了,你還要讓更多人來非議我?”
這話像尖刺紮進段昀心頭,他面色驟沉,兇狠道:“誰敢非議你!我殺了他們!”
裴玉直視着他的雙眼,沉靜地說:“别總是喊打喊殺,況且悠悠衆口,你殺得過來嗎?你了解我的性子,應當知道我是在乎顔面的人。總而言之,除了你,我不想看見任何人出現在府裡。”
兩人對視片刻,最終,段昀近乎無聲地歎了口氣。
“……好。”他握住裴玉冰涼的手掌,“都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