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光?”
卧房裡一片暗寂,無人回應。
他匆忙起床穿上鞋子,連外衫都沒披,便沖出了房門。
天光熹微,晨霧濃重,地上結着一層薄霜。
裴玉走得很急,差點滑跌倒。他磕磕絆絆地走了幾步,停在一片偌大的池塘邊。
“裴玉。”
一抹深影從白霧中走來,宛如水墨蕩開,轉眼間來到他面前。
“你怎麼起來了?穿得這麼單薄。”
裴玉臉色白得吓人,神情有些恍惚:“溯光?”
“嗯。”段昀應了聲,脫去墨色外袍披在他身上,摸了摸他冰涼的臉頰。
“還沒到卯時,你起床做什麼?穿着單衣就跑出來,也不怕受寒。”
裴玉從短暫的失神中清醒過來,裹緊了衣袍,輕聲說:“我做了噩夢,醒來沒看見你。”
“夢是假的,别害怕。”段昀撫摸着裴玉的後背,“我守在你身邊,你還戴着平安符,任何妖魔鬼怪都不敢靠近。”
裴玉沉默地點了下頭。
段昀接着說:“裴玉,我想寸步不離地陪着你,但府裡雜事繁多,我們找幾個安分守己的人進府做事,好不好?”
裴玉擡起眼,目光看向荒涼的池塘。
水面落了層枯葉,通往水榭涼亭的木階積滿泥灰。
他望着那座涼亭,許久才回道:“迎親的随從都見過我,而且是你的親信,與其找不知底細的陌生人,不如找他們。”
段昀正有此意,輕笑道:“我們心有靈犀,想的一樣。你先歇着,我去安排。”
裴玉:“既然是你的親信,應當會主動拜見你,不必出門找人了,在家等着吧。”
段昀眉梢一挑:“你又不了解他們,怎知他們一定會來?”
“猜的。”裴玉眼眸微轉,看着他說,“我猜今日午時之前,他們定會登門造訪。”
果真如他所料。
日出之後,晨霧消散,前院大門被敲得咚咚作響。
裴玉坐在楓樹下的竹椅裡,手中書卷一放,瞥了眼正在打掃庭院的段昀。
正巧段昀轉頭看他,兩人視線相碰,裴玉道:“他們來了。”
話音剛落,來者中氣十足的喊聲傳了進來。
“我乃段将軍麾下親兵李恕,與幾位兄弟前來拜見,可有人在府中?勞煩開個門。”
段昀放下掃帚,拍了拍手:“裴公子神機妙算,佩服,回頭養好了身體,請你給我做軍師。”
裴玉:“此話當真?”
“開玩笑的,你身子嬌貴,哪能随軍風餐露宿。”
段昀擡腳往大門走去,心想守在家裡都惴惴不安,帶去戰場肯定整日提心吊膽。
漆紅大門一開,七八個身形矯健的青年映入眼簾。
除了李恕,其餘皆是沉默寡言,齊齊喊了聲“将軍”,之後沒再說過一句話。
一個個如同提線木偶,聽着段昀的吩咐,隻會悶聲點頭。
到了裴玉面前,更是低眉順眼,絲毫不敢造次。
段昀說:“門房、雜務、夥夫,我們留三個人,你選。”
裴玉依次掃視過去,神情平淡不露一絲異樣,随意點了點。
“行。”段昀轉頭吩咐道,“李恕、薛蠻、張仲春留下,其他人都散了。”
裴玉轉開了目光,徑自走回楓樹旁邊坐下,拿起書卷。
一陣秋風呼嘯而過 ,紅葉飄零,落到松散綁束的長發裡,但他毫無反應,指尖撥動書頁,似乎看得心無旁骛。
段昀緩步走近,捏出那片楓葉,悄悄收進自己的衣袖中。
“起風了,外面冷,去書房看吧。”
裴玉合上書,看了眼不遠處的庭院,人影散盡,隻剩一個李恕在清掃地面。
他們相隔幾丈,李恕原本低着頭,卻在他投去視線的時候,突然擡起臉,目光直視而來。
那眼神熱切而專注,毫不掩飾地流露出濃烈的情愫。
段昀彎腰抽走他手中的書,仿佛沒看到這堪稱冒犯的一幕,語氣無比平和:“怎麼了?”
揪心的痛楚如潮水灌滿胸腔,快要滲透骨血皮肉,漫溢而出。
“沒什麼。”
裴玉逼迫自己張口說話,然後起身走向書房。
背對段昀的一瞬間,他眼眶熱意泛開,緊緊地咬住牙。
無論是李恕,還是薛蠻、張仲春……
分明都是段昀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