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真愈發感到不妙,一路跑到卧房,見房門敞着,進去一看,人去樓空,連裴玉常穿的衣物都消失了!
“好你個段昀,又把昭華拐走了!”
他氣得涵養全無,在空屋裡破口大罵:“殺千刀的野鬼,佛骨怎麼沒燒化你!看我回頭把你屍骨挖了,牌位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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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半個月的休養,裴玉脫離了生命危險,離京途中蘇醒過來。
這是數日以來,裴玉第一次清醒地睜開眼,段昀猝不及防,焦黑的枯骨在佛光下無所遁形,隻得蒙住他的雙眼。
追風拉着馬車在官道上疾馳,踏雪無聲,車内感受不到絲毫颠簸,萬籁俱寂中,裴玉深長的呼吸聲格外明顯。
段昀緊張地盯着裴玉,隻見他雙唇動了動。
“你說什麼?”段昀竭力讓嗓音柔和平穩,“是不是口渴了?還是哪裡難受?”
然後他耳朵湊到裴玉唇邊,等了一會兒,才聽到一句低低的懇求:“……不要毀掉它,還給我。”
段昀的心墜了下去。
他貼近裴玉的半邊臉是眼窩空洞的焦骨,另外半邊臉勉強完整,眼珠幽沉。
“那枚符已經化為灰燼,你别再惦記它了。”
他狠着心,強硬道:“裴玉,我跟你說清楚。我不想入輪回,就樂意做隻厲鬼,呼風喚雨,逍遙自在,過得比生老病死的凡人更痛快。”
裴玉怔松了片刻,仿佛才徹底聽懂他的話。
“逍遙自在,痛快。”他輕聲重複,擡手觸碰捂着眼睛的枯骨,“為何不敢讓我看你一眼?”
段昀:“……”
“為何不敢讓我看你?”裴玉又問一遍。
“我不是不敢。”段昀另一隻手拿過綢緞發帶,往裴玉眼前一遮,在後腦打好結,“而是你昏睡多日,眼睛尚未恢複,容易被亮光刺傷。”
說完他往後退避,以免裴玉摸到他殘缺的半邊臉。
但裴玉沒有再主動摸他,在軟榻上翻身朝裡,沉默地背對着他。
“裴玉?”段昀碰了碰裴玉後背,“生氣了?”
裴玉一聲不吭。
“别生悶氣,你若是心裡不痛快,可以打我罵我。”
裴玉不理他。
“你罵我吧,混賬莽夫蠢貨,随你罵。”段昀說着話,将軟榻拖到車廂中間,他繞到裴玉正面,跪坐在榻前。
裴玉依然默不作聲。
段昀見他面色冷凝,心裡有點發慌,便握住他手腕,牽着他打自己剛剛長好的臉頰:“你打我幾巴掌,别生氣了。”
啪、啪。
裴玉用力抽回手,忍無可忍道:“夠了!我不想打你。”
段昀帶笑道:“你還是心疼我。”
裴玉反唇相譏:“不想打你是嫌手疼,你逍遙自在,輪得我一個生老病死的凡人心疼?”
“原來是怕手疼。”段昀往他手裡塞了卷書,“來,用書打。”
“什麼書?用來打你真是糟蹋了。”
“春宮圖。”
裴玉一愣,懷疑自己聽岔了。
“不糟蹋,裡面的姿勢我都記住了,書打壞了也無妨。”
裴玉像被燙到了手,猛地扔掉書。
段昀注視着他漲紅的臉,忍俊不禁:“逗你的,那是正經的詩集。”
裴玉深呼吸,驟然拉下蒙眼的緞帶。
幾乎是同一時間,段昀伸手覆住他的眼,沒了戲谑笑聲,低沉道:“這段日子别看我,以後你想怎麼看都行。”
裴玉冷冷道:“我不想當瞎子,你不願讓我看你,大可離我遠點。”
“别說這種氣話。”段昀重新将緞帶系好,“我們許過諾,永生永世在一起。”
“所以我就得任你擺布?”
段昀立即鄭重道:“我視你為心頭摯愛,絕無擺布之意!”
“你、有。”裴玉面含冷笑,從齒縫間一字一頓地問,“我為何會失憶,難道當真與你無關?”
段昀微微一僵,滿腹的話堵在喉間。
當初給裴玉喂下忘憂,他便想過遲早有那麼一日,裴玉會起疑心,質問他。
哄騙也好,推脫也罷,總有法子應對。
那時想得輕易,然而真等到這一刻,他卻前所未有的慌張,一句假話都說不出口。
“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裴玉輕嘲念道,指尖摸着遮眼的緞帶,故意激他:“你讓我失憶,又不肯對我說實話,這不算擺布算什麼?算恩愛夫妻鹣鲽情深嗎?”
“你想聽實話?好,我說!”
段昀欺身逼近,冷硬的枯指抓住他下颌:“你有個已故的意中人,你愛他到了要殉情的地步,我能怎麼辦?我隻能給你喂藥,妄想你失憶之後無憂無慮,好好活下去!”
裴玉錯愕:“我哪來的意中人?我分明——”分明隻對你心生愛意。
“那人就是我。”
“……”裴玉一哽,愈發覺得他不可理喻,“你纏着我不放,又要讓我忘記你,如此根本是自相矛盾。”
“因為直到最後,我才知道你心裡藏着的人是我。你怨我不說實話,可你呢?哄得我神魂颠倒,不知生死。裴玉,你真是好厲害啊。”
裴玉衣襟内挂着錦囊,裡面裝着佛骨,将段昀臉龐乃至前胸灼成焦屍般可怖的模樣。
但他全然不顧痛楚,上半身與裴玉緊密相貼。
裴玉察覺到了異樣,心髒揪成一團。
他指甲掐進掌心,強行維持嘲諷的語氣:“我再厲害也沒遮你的眼。我全身上下哪一處你沒看過?如今我想看一眼自己的夫君,反倒成了禁忌。”
“我恨不得你日日夜夜一直看着我,眼裡隻有我一個!”
段昀幾乎觸到他的唇,聲音透出反常的熱意:“我給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