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熠擡眼看了下外面的夜色,估摸着時辰,片刻後聲色如常開口:“進。”
季照安熟門熟路繞進江熠的卧房,貼心合上門後習慣性地想繞過屏風,卻眼尖地瞥見了上面搭着的外衫,又意識到江熠并未點燈,生生止住了腳步,隔着屏風行了一禮:“師父。”
江熠挑出最後一寸被侵蝕的經脈,擡手間匕首和淋漓血肉俱化作齑粉消散:“這麼晚了,何事?”
季照安又猶豫不決起來,躊躇半晌沒憋出一個字,偏偏江熠也不催,屏風後隻有夜風從窗間湧入的細微動靜。
這實在不是他該問的,師父有如此能力,若能再收徒,也是宗門上下的一大幸事,他來問這個幹什麼?難道他問了,師父就會改變想法嗎?
但是……就算師父要收徒,也不能是那幾個家夥啊!那些胡言亂語,怎麼能讓師父聽到?他又不能說,難道真等師父給他們幾個收進來,等他每天被那幾個家夥追着喊師兄?
而且,師父如果收了其他更聰明的徒弟,還會不會在意他?
可他的資質實在算不上好,若是沒有師父,他這輩子怕也不能築基,難道他要師父一輩子隻守着他這個蠢笨徒弟不成?師父的所知所感,合該傳出去發揚光大才是……
季照安腦中一番天人交戰,最終耷拉了腦袋低聲道:“無事,是弟子心神不甯,庸人自擾了。弟子無狀,深夜叨擾師父,弟子告退。”
季照安行過禮要走,屏風後卻突然傳來極其深沉的一聲:“說。”
季照安吓一跳:“師父?”
江熠少有這樣厲聲的時候,季照安小心翼翼擡眼,視線卻無法透過屏風。
少頃,江熠放緩的嗓音再次響起:“究竟是何事?”
季照安手心都是汗,須臾,眼一閉心一橫,出言道:“師父是不是還想再收徒弟?”
屏風後安靜一瞬:“不收。”
季照安張了張嘴,一時愣住了:“……啊。”
方才運轉靈力修複傷口時心髒突然驟縮,鋪天蓋地的刺痛瞬間蔓延至全身,江熠猝不及防,眼前當場黑了一瞬,克制着力氣才沒有直接捏碎手下的方桌,這會兒壓了下去才有精力去想季照安這麼晚過來居然就是為了這麼點事。
“剛突破你倒是有不少精力,不如多抄兩遍陣法要領,回去休息,明日帶你進幻境鞏固。”
進幻境……季照安抖了抖,頓時沒心思再糾結什麼别的了,應聲後匆匆退出。
江熠在季照安走後立刻引靈力探查心髒,掐住不知何時鑽進去的一縷魔氣,捏出準備碾碎時,那魔氣倏地化成一隻小魔蟲,在他指尖蛄蛹掙紮起來。
江熠的臉色頓時沉了下去,魔蟲被挫骨揚灰掃出十萬裡,江熠掐訣将手和經脈心髒洗了好幾遍,窗外的風狂湧入内,直至整個屋内的氣息盡數被清寒代替,江熠冷沉的眉眼間依舊壓着無法遏制的戾氣,過了許久才緩緩褪去。
***
次日卯時,天還烏蒙蒙的,季照安已經乖乖站到了竹林裡,見江熠推門而出立刻行了個禮:“師父。”
“嗯。”江熠翻手一蓋,整個山峰頓時化成了另一幅模樣,青翠竹林被枯死朽木代替,寒酸院落也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蒼茫無垠的風沙岩石。
江熠擡手召出淩鴻,投向季照安:“開始。”
“師父!”
季照安準備的時間都沒有,倉促間急忙下腰翻了個跟頭,腰腹堪堪擦着淩鴻的劍氣而過,當場給他驚出一身冷汗,不等他轉身,寒氣裹着風沙又襲上脊骨……
淩鴻的劍氣淩厲,即便江熠隻在岩石上打坐,季照安也應付得很是吃力,過程中他下意識想掏符箓法器,結果發現儲物袋不知何時又被封住了,隻能欲哭無淚地邊跑邊握着骨蒼迎擊。
幻境中不知時光流逝,季照安渾身酸疼到隻能憑着本能接招時,淩鴻倏然消散,季照安終于松一口氣,然而他這口氣還沒出一半,脊背又是一寒,他旋身揮劍,卻在看到來者臉龐時驟然止住攻勢:“師……”
身後覆過來一具溫熱軀體,江熠握住他的手接上他止住的攻勢,一劍揮出果斷斬除撲過來的幻物。
季照安愣神間,江熠松開手,嗓音冷淡:“對戰中猶豫是大忌,記住,遲鈍可以練,猶豫即是死。”
季照安愣道:“可那是師父……”
江熠道:“這是幻境中,任何東西都可能是虛假的,你隻管出劍。”
季照安轉身看向他,不贊成道:“師父也在幻境中,萬一是真的呢?”
江熠垂眸看他:“真的我不會向你出劍,若有一日我真如此做了,你也不必猶豫半分,他人同理。”
季照安仔細咂摸了一番,眉開眼笑去拉江熠的袖子:“弟子記住了。那師父,今天的鞏固是不是結束了?”
江熠點頭:“嗯,現在說說昨晚為什麼會問那些話。”
江熠的目光直接透徹,季照安眨了下眼,迅速地選了個他覺得更好說得出口的:“那天在秘境中,弟子的心魔幻境裡是師父收了别的徒弟,不要我了。”
他邊說邊垂下了頭,整個人依賴又不舍地恨不能直接靠進江熠懷裡,悶聲道:“師父,我會努力的,笨鳥可以先飛,我肯定不會給師父丢人的。”
江熠看着身前烏黑又委屈的腦袋,心想那個幻境的内容倒是和他猜的出入不大,隻是他沒料到季照安都破了幻境了,這些事居然還能惦記到現在。
季照安大概看他沒反應,揪着他的袖子又進一步,額頭抵上他前襟,委屈道:“師父……”
“……”江熠歎了一聲,擡手拍拍那個後腦勺,“不笨。”
……
“‘不笨’?這算什麼?”杜興一把把打嗝的小蛇從季照安手裡拎走,“再喂就撐死了。”
季照安收起桌上散落的各種丹藥,頹喪道:“是啊,什麼‘不收’還有‘不笨’,都是說着哄哄我而已,師父都沒有直接說他不想再收别的徒弟,所以你也覺得,師父他其實是還想收的對嗎?萬一師父收了新弟子,就不要我了怎麼辦?”
杜興摸着被紗布裹得隻剩頭尾的小蛇,沉思一會兒又搖頭:“無憂長老對你可不一般,我覺得你完全不用擔心,就像我之前也以為我師父哪天會把你收了呢,現在看來,無憂長老肯定不會放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