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睡覺對季照安來說真的很重要,江熠耐着性子等季照安哭完,發現人已經趴他肩上睡着了。
江熠将人送回山腰,拉過被子蓋好,轉身看見桌案邊堆疊的罰抄和沒來得及沖洗、墨汁已然幹涸的硯台。
沉默片刻後,江熠捏碎了幾顆丹藥融進琉璃缸新換的山澗水中,将獸環裡瑟瑟發抖的沉川揪出來丢進去,淡聲交代:“一個時辰後叫醒他。”
……
季照安從床榻上爬起來,冷寂的月光從窗縫漏進來,風聲呼嘯而過,刮響窗棂,檐上一串黑影随風而動,忽大忽小,忽近忽遠。
季照安愣愣盯着,終于在那個影子又一次撞上窗棂時放聲大哭,他不敢下床,抓起枕邊一個發光的小球摟着被子縮進床角,哭聲驚起了林中安眠的飛鳥。
沉穩的腳步聲逐漸接近,門扉被推開,高大修長的身影走進視野,江熠青稚許多卻依舊冷沉的眉眼夾雜着不解:“又哭什麼?”
季照安隻停了一瞬,旋即哭得更大聲了,他在江熠靠近時手忙腳亂爬過去摟住江熠的脖子,抽噎道:“師父,我怕……”
季照安心中惶恐的要命,他是因為心頭湧上的恐懼下意識哭,但江熠的臉色看起來并不好,他卻還是控制不住不管不顧地爬了過去,結果在環上江顧的脖子時忽然發現不對——他的胳膊怎麼這麼短?
不僅胳膊短,他整個人都是縮小版的,甚至能直接站着靠進江熠上半身裡。
他就這麼聽着自己越哭越狠,直到江熠沉默着單手抱起他走出去,季照安才發現這裡是江熠的院子。
他什麼時候住這裡來了?
不等他想出個所以然,江熠已經抱着他走進了自己的卧房,青年面無表情地引訣給五歲的幼童洗臉,極力緩和下聲線:“在這裡睡,别哭了。”
季照安在江熠無波無瀾的眸子裡看到一個黑瘦幹枯的幼童,被醜得一縮,随即和掀起眼皮的江熠對上視線。
季照安心底打了個突,就看見自己伸出短小的手拉住了江熠的袖子:“師父……陪我。”
江熠皺眉,季照安也皺眉,并扁嘴——被江熠捂住。
這還不夠,在江熠妥協下來在床榻上打坐,甚至允許季照安枕在他腿上時,那隻手又拉了拉他:“師父,太硬了,不舒服。”
江熠垂眸看他。
“……”季照安想原地消失,但失敗。
躺進江熠懷裡時他還是懵的,季照安無法操控身體,隻能閉着眼感受短小的自己一個勁往江熠懷裡拱,随後心滿意足地揪着江熠的前襟貼在他胸口睡了過去。
一切都荒唐的要命。
轉眼間天光大亮,他拼盡全力蹦起來也隻能抱住江熠的大腿,衆目睽睽之下抓着江熠的腰帶不管不顧往上爬,哭着要抱,身邊似乎有不少人伸手想要抱走他,被他全部拒絕。
他隻要江熠。
在江熠提起他的後領想要将他丢出去時,一個熟悉的女聲插進來:“季照還小,又見過那些場面,害怕别人也是正常的,師弟帶他先回去吧。”
江熠沉默一瞬,沒有答應,他提起季照安讓人坐在自己胳膊上:“畏畏縮縮像什麼樣子,把眼淚收回去。”
如願以償的季照安聽話地止住眼淚,抱着江熠的脖子讨好地把臉湊過去蹭了蹭,随後歪在江熠肩上睡了過去,迷蒙間聽到那個女聲歎道:“太瘦小了,精力也不足,還得好好養一段時日,他既然非你不可,也是天意……”
後來再有什麼季照安就聽不清了,隻貼着江熠的脖頸感受到他喉嚨微震了一下:“嗯。”
季照安很聽話,但也有自己的堅持。寫多少字紮多久馬步打坐多久都可以,但是吃飯一定要按時,睡覺也一定要江熠陪着,不然他就哭穿整個安和宗。
江熠從不會攔着他吃飯,甚至還會額外給他吃很多很好吃的丹藥,但睡覺卻是足足讓他連續哭了半年才徹底妥協。
季照安被江熠養的很好,瘦骨嶙峋的小身闆逐漸變得勻稱,黑黝的皮膚也變得白皙,臉上有了肉以後才顯得那雙黑漆漆的大眼睛沒有那麼駭人,反而分外靈動可愛,個子也終于慢慢趕上同齡孩子。
直到兩年後,山腰處拔出一個新院落,連續一個月,季照安在江熠懷裡睡着,醒來卻孤零零出現在新院子,季照安終于遲鈍地意識到,他應該是耽誤師父修煉了。
而且他這兩年長高了一些,睡覺不再是老老實實窩在師父懷裡,會在夢裡探索床榻的每一個角落,他和師父睡一起,師父不僅無法修煉,還會睡不好。
季照安其實是想哭的,但他恍惚間記得師父說過,若是總因為害怕就哭,日後隻會一事無成。
師父很厲害,他身為師父的徒弟,自然不能一事無成。
季照安終于接受自己到了要單獨睡的年紀,但終歸還會害怕,于是他在江熠又一次想悄無聲息給他放進冰冷的被窩中時,顫着爪子抓住了江熠的手:“師父,如果我不哭,你能不能坐在這裡陪陪我?”
江熠詫異地挑了下眉,沒有拒絕。
季照安抓着江熠的手枕在臉下,困意戰勝恐懼,逐漸阖眸睡了過去。
陽光穿過床帷,刺得季照安皺起眉,下巴處傳來細微的麻癢,季照安伸手抓了一把,抓住個冰冰涼涼的東西,當場驚得他睜開了眼,對上雙綠豆大的眼睛。
沉川吐着信子纏上他的手腕,尾巴尖一下下擺動着掃過他側臉:“主人的師父讓我一個時辰後叫醒主人,時辰到啦。”
季照安垂下手,掌心似乎還殘留着夢中江熠的溫度,又被沉川冰涼的身子遊離過帶走:“主人,最後一天了,你的罰抄還有多少遍啊?”
季照安:“……”
季照安甩去腦中荒唐的夢境,認命地爬起來坐回桌案前洗硯磨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