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後來的事情,宋鴻就記不太清楚了。
他隻記得自己在混亂中被推下了水,不斷掙紮着,直到那冰冷的江水灌滿他的胸腔,直到呼吸即将停止的那一刻,他最後一次向着天空伸出了雙手,而後他被一根麻繩捆住,撈了上去。
“咳咳咳咳……”
他痛苦地蜷縮在地,面前卻是一張慘白的毫無血色的臉。
宋瀾就這麼靜靜地躺着,滿身是血,嘴角上揚,像是在笑,笑她終是得到解脫,又像是在笑那些爪牙的無能。
“啊啊啊啊!!”
宋鴻慘叫一聲,昏了過去。
他的記憶就到底為止了。
從那天起,他就被關在這個破舊的院落,進行所謂的“贖罪”,被幽禁,被鞭打,被不斷馴化,他們要他像一隻喪家之犬,對他們俯首帖耳。
所以他恨,他恨這裡所有人,更恨那個在月夜下攔住他們的,宋漪。
“她不該死嗎?不該嗎?”宋鴻不斷重複着這個問題,連痛哭的力氣都沒有了,無力地垂下手,躺在床上一動不動。
尹曉棠吓了一跳,忙封住他的穴道,免得他氣郁攻心,經脈逆亂而亡。她輕聲哄道:“你先歇一歇,歇一歇。”
她有點無措,頭一偏,就見孫雪華從窗外翻了進來,頓時眼前一亮:“孫掌門。”
對方點了點頭,沒有說什麼,而是帶了些熱水和吃食,給宋鴻喂了點軟爛的米粥,再喂了點熱水和藥丸,宋鴻擡着沉重的眼皮,戒備地看了孫雪華一眼,确定對方身上沒有那股奇怪的氣息,才安然睡去。
尹曉棠将孫雪華拉到一邊,小聲和他說明了情況,包括宋鴻給她講過的往事。
“所以宋鴻才這麼恨宋漪,才會在這裡畫那個法陣。”小姑娘長歎,心裡很不是滋味,孫雪華低眉,從靈囊中取出那個陳舊的劍穗,說道:“在宋漪房裡找到的。”
“她練劍?”
“不,她劍術并不高明,甚至可以說一竅不通。”
“啊?您都調查過了嗎?”
尹曉棠愣了愣,而後便流露出一絲崇拜,孫雪華搖了搖頭:“不是我調查的。”
是有人告訴我的。
他抿了抿唇,不知該如何向這個小姑娘解釋,尹曉棠見狀,忙說道:“孫前輩,你若是為難,不必事事都告知于我,我完全信任你。”
她笑了笑,唯有此刻,才有一絲半縷的不谙世事的天真。
孫雪華默然,他剛剛居然猶豫了一下,猶豫要不要告訴尹曉棠,李見塵的真實身份。理智告訴他,李見塵的目的尚不得而知,似敵似友,而尹曉棠才是全心全意信任自己的那個,無論如何,都不該對這個小姑娘隐瞞才是。
可偏偏,他選擇了後者。
“今後如果有機會,我再向你細說吧。”孫雪華說着,目光又落向那個劍穗,“我懷疑,這是宋瀾的劍穗。”
“嗯?宋瀾的?”
“對,因為我們看到的那點塵緣,一直這劍穗周圍盤旋不散,說明此物與逝者生前的聯系最為緊密。從目前得到的情報來看,宋鴻和宋漪,都不是練劍之人。”
尹曉棠福靈心至,問道:“會不會是宋瀾心上人的東西?”
“宋瀾根本沒有懷孕。”孫雪華說得斬釘截鐵,尹曉棠吓了一跳,眼睛都瞪大了:“啊?”
“凡是真實存在過的人和物,都會留下痕迹。”孫雪華再次放出那點塵緣,施術讓她重回人形,對尹曉棠說道,“宋瀾偏瘦,但骨架勻稱,不似宋鴻那般,是個駝背,說明她骨胳發育是正常的,孱弱是後期受到外力的影響,而且極有可能是因為那些藥物的原因。”
孫雪華頓了頓:“不過,這點塵緣縱然顯形,也無法将所有細節顯示出來。”
他勾了勾手指,那“女子”便也擡起手來,尹曉棠這才發現,“她”的指節幾乎是透明的,而練劍之人,會在指節處留下繭子。
孫雪華再次施術,那點塵緣又漸次散去,變成了虛無渺茫的如同細沙一樣的東西。
“若是宋瀾懷孕時而死,那麼未能出生的孩子,也會變成嬰靈。生前沒有分離的母親和孩子,死後也不可能分開,他們之間會形成一條紐帶,代表着一體共生。”孫雪華注視着那細沙般的靈光,神色凝重,“可是,塵緣即将散盡之時,那根紐帶仍然看不見。”
尹曉棠滿臉驚愕:“那,那——”
“你是想問,為什麼宋瀾要這樣欺騙宋鴻嗎?”
“嗯。”
“大概是不想再喝那些藥吧。”
那些由自己的親弟弟端上來的,也許會要她命的藥。
可是不得不喝,不喝的代價也許就是他們都會死。
孫雪華在冥冥中,感知到了宋瀾當初是何等的痛苦。
“此事了結之後,我會開壇做法,保佑宋姑娘來世安好。”
他說着,沉默地收好那劍穗。
眼下,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宋鴻暫時不是護衛失蹤案的主謀,可是如李見塵所言,是誰給宋瀾的塵緣披上那樣可怖的“外衣”?
而且——
孫雪華望着手中那張,藏着宋瀾塵緣的符紙,心下默念着,到底是什麼原因,能讓物生靈氣呢?是宋瀾留下的執念嗎?可若是執念,應當有明确目的才對。
宋瀾死去之時,似乎十分解脫,這些塵緣也是非常松散的,漫無目的。它們不是在刻意保護宋鴻,也不是在蓄意報複宋漪。
是為什麼呢?
孫雪華直覺這次的護衛失蹤一事,隻是一個引子,這個江心洲究竟藏着怎樣的秘密,還不得而知。
他看了眼這破舊的小屋,和尹曉棠說道:“尹姑娘,你今後便與我一道行事,以免不測。”
“嗯。”
孫雪華點了點頭,将昏睡的宋鴻用破舊的草席裹了起來,帶着他離了屋子。
候在門外的李見塵眉頭一挑:“你要帶他去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