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定很難過吧,曉棠。”
金伯濤隻是這麼說着,沒有道歉,他不覺得這是他的錯,要怪,就隻能怪這造化弄人。
李聞棋身死,他陷入地宮,被李見塵所救,昏迷十幾年,直到在幽暗的藥池将他所中劇毒完全吸收,他才算清醒過來。直到那時,他才第一次清晰地聽見李見塵的聲音。
幾乎和李聞棋一模一樣。
可惜,那語調中還是多有輕狂,不似他師父那般溫和。
金伯濤當即便落下淚來,一點都沒有懷疑對方的身份,一個勁兒地磕頭,求着這位素未謀面的祖師爺為師父報仇。可幽幽的地宮之内,八角井下隻傳來一個指令——去北方。
金伯濤義無反顧地出發了。哪怕他重傷初愈,哪怕他年少多疾,他最終還是抵達了五柳山莊,拜入了那盛極一時的宗門。可他并不知道,那時候,距離魔都禍世已不足三月。他這個初入門内的弟子,還未能見到當時的五柳山莊莊主明逸,就被迫卷入了亂世之中。這場猝不及防的,足以撼動乾坤的洪流,雖以正道險勝為結局,卻仍是給這天地帶來了難以逆轉的沖擊。
明逸身死,五柳山莊江河日下,手足相殘,門生凋敝。金伯濤在這裡蹉跎着,既沒能成為北地一等一的高手,也沒能為師父報仇。在度過無數個輾轉反側的深夜後,他最終決定離開五柳山莊,獨自潛回聽海崖,伺機刺殺黎思之。他從五柳山莊帶回了一把長弓,一袋羽箭,準備奮力一搏,可在他動手前,他又收到了久未露面的祖師爺的消息。
對方讓他去宋家當護衛。
聽到這熟悉的聲音,金伯濤先是一愣:“祖師爺,您出關了嗎?”
“出關尚需時日,但我夜觀星象,這月移星動,不久的将來,天地之間恐怕又将迎來巨變。”
那會兒,李見塵說話還算正經,不像現在這樣鬼話連篇。
他告訴金伯濤,宋忱和黎思之合夥毒死李聞棋後,黎思之便繼任了聽海崖掌門,而宋忱則是帶着林采荷、宋漣歸家。
“師祖她,沒有發現嗎?”金伯濤是不信的,他甚至覺得李聞棋之死,是林采荷默許的,她就是幫兇,若不是做賊心虛,為何最終是黎思之奪得了掌門之位,而不是宋漣?
“宋漣也死了,林采荷過于悲傷,也死了。”
李見塵淡淡地說着,他确實不知道宋漣為什麼會死,但這又如何呢?他并不關心。
金伯濤心情複雜,不知該做何反應,他對宋漣的印象其實很好,因為那人性格很好,很開朗,也會一口一個燦燦,教他一些有趣的玩意兒。
但是宋漣,他畢竟是宋忱的兒子,是殺人兇手的兒子。
金伯濤不再糾結,問道:“祖師爺讓我前往五柳山莊,是想讓我暗殺宋忱?”
“不,找到你師父。”
金伯濤更是一怔:“師父?他怎麼了?”
“聞棋死後,三魂七魄都失蹤了,連遺軀找不見,我懷疑是宋家将他藏了起來。”
李見塵長長地歎息着:“我困于地宮,不得逃脫,你定要找到他,這時日太久,恐生異變。”
“是,弟子這就去辦。”
金伯濤沒有踏進聽海崖的山門,而是在海邊的怪石上,重重磕了個頭,然後便按照李見塵的指示,悄悄來到了宋家。
十幾年來人間巨變,他不再是那個孱弱的小孩子,樣貌身量都發生了極大的變化,已經沒人會知道他了。
金伯濤去的時候,恰好這江心洲在招人,且那夜間鬧鬼的事情正甚嚣塵上,他頂着五柳山莊的名頭,十分順利地進入了宋家。
他在宋家見到的第一個人,是甯展陽。
他記得這個名字,宋漣的劍侍。
宋漣還在聽海崖時,身邊就帶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專門為他背負劍袋,偶爾也會為他給家裡的兄弟姊妹傳遞書信。當時聽海崖裡其他弟子,也會在背地裡諷刺他大少爺的做派,但這些言論都被李聞棋喝止了,宋漣也不是個愛計較的人,甚至可能都不知道這件事。
但金伯濤卻一直記得甯展陽這個名字。
可是長大後第一次見面,兩個人都十分陌生。
甯展陽喜歡公事公辦,眼裡揉不得一點沙子,這和他年少時的性格大相徑庭。金伯濤還記得他背着劍袋,跟在宋漣後面,有些木讷和拘謹,偶爾叫一聲兩聲少爺,被一些不懷好意之人嘲笑後,就隻會漲紅了臉,支吾半天都說不出一個字來。
長大成人的金伯濤恭恭謹謹地向甯展陽抱拳行禮:“守衛長。”
“嗯。”甯展陽見他待人和氣,又确實有點本事,便安排他去看守宋鴻。
金伯濤領下這個差事,可夜裡回禀李見塵,對方的反應卻很耐人尋味:“安排你去看守一個瘋子?”
“嗯。”
“可這種事,不應該安排心腹去做嗎?他為何要讓你一個新來的去?不怕你吓跑了?又或者,把這件事捅出去?”
金伯濤默然,他也覺得奇怪,可一時半會兒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