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漪即使怒不可遏,還是會保持着她作為話事人的高傲姿态。
她與宋漣都是林采荷所生,可兩個人的命運,卻從出生那一刻起,就背道而馳。
這個世間并不是所有人都适合修行的,人人皆可悟道,但不代表人人都可催生靈氣,蘊生靈根,真正拜入宗門,順利在修道之路上有所建樹的,少之又少,大部分人其實在半途就會重歸紅塵,甚至有人,連拜師入門的資格都沒有。
宋漪就是其中的某一個。
她天生力弱,氣血運行不暢,靈氣難生,連劍柄都握不住,這一點,身為一派掌門的林采荷非常清楚,所以當宋忱提出要教女兒煉丹之術的适合,她并沒有反對。可這一切,卻成為了宋漪日漸扭曲的源泉。
最開始,宋忱隻是教她辨認金石,教她基本的煉丹之法,宋漪學得很快,幾乎過目不忘,宋忱對這個女兒十分滿意,時常将她帶在身邊,教導她一些經商之法。
這原本可以是一件稱得溫馨的童年往事。
壞就壞在,宋忱非是善類。
他年輕時就在追求所謂的長生之法,直到迎娶林采荷,才逐漸有了些進展。他結識了聽海崖的門人,其中往來最密切的,就是黎思之。那時候的黎思之雖然年少,可野心早已初露端倪,宋忱就是利用這一點,哄騙他竊取聽海崖所藏經書,答應他日後必定助其成為一派掌門。當時的黎思之還未如日後老辣,輕信人言,很快就替宋忱找來藏書,其中不乏禁書。
宋忱日日鑽研,最終決定铤而走險,采取活人煉丹的方式,将他們的生命力永遠定格在一顆小小的丹丸中,以此來供養自身。
為此,他秘密建起了一座江心洲,并花高價請來術士,隐去這座江心洲的蹤迹。這也是為什麼,小夏和宋鴻會對這座江心洲建立的時間,存在如此之大的偏差。
這之後,宋忱便借着布善施粥的名義,将一些流民、孤兒哄騙上島,開始了他作惡多端、罄竹難書的一生。他不要那些年邁的老人,隻要一些吃不飽飯的年輕人,大部分人才十幾歲,有的甚至更小,那些什麼姬妾、庶子庶女通通是他的謊言,在這座江心洲,在這座孤島,他就是唯一的主人,是生殺予奪的王。
宋漪第一次上島時,才八歲。她親眼看着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被扔進了燒得通紅的青銅鼎中,慘叫兩聲後再也沒了聲響。她吓得臉色慘白,死死抓着宋忱的衣角,可對方不為所動,隻告訴她:“漪兒,等父親完成這長生不老之術,我們一家就能永遠在一起了。”
宋漪紅着眼,小小的身軀一直在發抖,可偏偏宋忱見了她這模樣,不知是不是在開玩笑,和她說:“怕了嗎?你自己試試,就不怕了。”
宋漪吓得直哭,宋忱微微蹙眉,命人抱來一個尚在襁褓中的嬰兒,交到女兒手上,輕聲哄着:“去吧。”
那小嬰兒初到人世,尚不知險惡,隻睜着一雙黑葡萄似的眼睛,水靈靈地盯着宋漪看。小姑娘哪裡經得住這些,當即就哭了出來,說着:“我不要,我不要,爹爹,我不要。”
宋忱眉頭緊鎖:“沒用的廢物。”
言罷,他拂袖而去。
宋漪放聲大哭,她懷裡的小寶聽見了,也跟着大哭,幾個仆從也不敢輕舉妄動,隻是默默站着,面面相觑。
那個孩子幸免于難。
宋漪将她帶了回去,交給自己的乳母撫養。
“小姐,當真要養着她嗎?”那女人很擔憂,她擔憂宋漪這麼做,會惹得宋忱不高興。小姑娘搖了搖頭:“不知道,再說吧。”
她也沒有别的辦法,她下不去手,她覺得她應該去求助母親,将這一切告訴母親,讓母親來做主,結束這一切。那個小孩伸出小小的手,輕輕抓住了她一根指節,宋漪瞧着她,心裡面跟堵了一塊棉花似的,她勾着那個小孩的手,晃啊晃,說着:“都怪你。”
小孩聽不懂,隻是咿咿呀呀地沖着她笑,可愛極了,宋漪想了想,說着:“你還沒有名字吧?也不知道你從哪裡來,這樣吧,以後你就叫宋瀾,跟我姓,我養着你,要是你不聽話,我就把你扔到那青銅鼎裡。”
她吓唬着這個小孩,可換來的也隻是一張天真無邪的笑臉。
宋漪看着看着,也跟着笑起來。
她在一個月後,跟着宋忱回到了聽海崖,和林采荷、宋漣團聚。夜裡,她悄悄去找母親,卻見對方坐在一邊,看李聞棋與宋漣對弈,一方執白子,一方執黑子。燭火漫漫,一室的甯靜祥和。她的母親、哥哥,還有母親的大弟子,他們才像是一家人那樣,享受着這個人世最簡單最溫馨的情感。
宋漪忽地湧出一股難言的嫉妒,憑什麼她要為了父親的志向徹夜不眠,憑什麼哥哥可以在母親膝下承歡,她憤怒地推開房門,沖進去将那盤即将分出勝負的棋子掀翻,并抄起棋盤,狠狠砸在了李聞棋頭上,對方頓時血流如注。
宋漣吓了一跳,忙推開她:“你幹什麼?”
宋漪反倒先哭了出來,大喊大叫:“我讨厭你們!”
八歲,正是想要表達,卻又無法完全表達清楚的年紀,她隻知道自己非常憤怒,非常憎恨,但卻無法再往深處思考,她這樣粗暴地将所有問題歸結到了母親的偏心上。她将棋盤扔在了地上,哭哭啼啼沖出了屋子,林采荷怕她有個三長兩短,急急去追,隻留下宋漣手忙腳亂地給李聞棋止血。
“師兄,你沒事吧?”
李聞棋那會兒也不大,才十歲出頭,可已經是個小大人了,非常明事理,即使疼得龇牙咧嘴,也隻是搖搖頭:“我沒事,你去看看你妹妹吧。”
“不去,她好不容易回來一趟,卻莫名其妙耍脾氣。”宋漣小時候是個直性子,不懂得如何化幹戈為玉帛,李聞棋勸了他許久,他才願意去找宋漪,可等他去到的時候,林采荷已經将她哄睡了,宋漣心下便以為一切都過去了,沒事了,殊不知,就是他走慢的這一步,徹底毀掉了他與這個親妹妹的關系。
林采荷問他:“你師兄怎麼樣了?”
“血止住了,馬上我再去看看他。”宋漣看了眼熟睡的宋漪,對方臉上仍有淚痕,他嘴一撇,問道,“她怎麼了,怎麼突然這麼大脾氣?”
林采荷搖搖頭:“想來是我陪她的時間太短,她心裡面難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