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雲骁心中冷笑,皇帝真當他是個隻會使刀弄槍的武将,什麼都不懂。
扮作慈父,卻在賀府安插了那麼多眼線暗樁,連婚姻子嗣之事,都要遵崇他的旨意。
百姓看來,倒是他獨得聖寵,得了個禦前賜婚,一時之間風頭比那些皇子還盛幾分。
賀将軍府門匾乃已逝武帝親手所題,筆走龍蛇,金碧輝煌。
賀雲骁随手将絹子扔進火爐裡,看也不看,便在盆裡淨手。
他褪去繁複的衣衫,坐在榻上,于燈火中凝視那皮毛光滑的狐狸尾巴,思緒萬千。
要不是這截斷尾,他真會以為,那于北疆霜雪中緊緊依偎的狐狸,隻是他為了逃命而生出的臆想。
西戎部落裡,有一族名為羌。
看到羌族祭壇那幅巨大而神秘的九尾狐圖騰時,賀雲骁呼吸一滞。
賀雲骁派人找來個通羌語的西疆村民,提刀坐在主位。
巫祝頭發散亂地跪在地上,脖子上挂着幾串動物屍骨和幹果做成的鍊子,嘴裡不知在胡亂說什麼。
西疆村民用羌語轉達賀雲骁的意思,“你們的圖騰是什麼,從哪裡來的?”
“我族圖騰乃上界青丘九尾狐。我族先祖曾被九尾狐所救,因此奉九尾狐為本族守護神,并留下畫像,代代相傳。”
見賀雲骁點點頭,西疆村民再次轉述。
“多說些關于九尾狐的事,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
巫祝嘴裡吐出一連串叽裡咕噜的羌語。
“傳說,九尾狐當時自斷一尾,令瀕死的先祖恢複生機”
“九尾狐有通天神力,不過在此間束縛頗多,隻能救未死之人,不能起死回生,亂了陰陽道”
“他們并非天生九尾,等修煉至九尾時,便可以化作人形”
“他們極其重恩,一說‘了結因果’。不過,他們生性向往自由,一旦了結了因果,就會消失得無影無蹤”
冷汗順着額角滴落,西疆村民一句一句地複述,不敢有半點疏漏。
得知巫祝的意思,賀雲骁腦海中飛快閃過什麼。
他漸漸回想起來,十五歲時父親去世,阖府素稿,他跪在靈前守孝,絲毫不知賀府在混亂中被明裡暗裡安插進那麼多人。
有的想殺他,有的想保他,朝廷勢力錯綜複雜,沒有一個‘父輩好友’能令他完全信任。
賀府這個龐然大物,一邊遭人觊觎,一邊遭人忌憚。
沒了父親的庇佑,他不得不飛速成長,變得更加少言寡語。
同年皇家秋獵,他和夥伴被前來暗殺的人沖散,碰見隻被捕獸夾夾傷的狐狸,那狐狸一看見他便吱哇亂叫,看起來害怕極了。
他不由聯想到被周遭勢力圍剿自己,起初也似這狐狸一般害怕無助。
隻他心中害怕時,從不表露出來,漸漸地将自己也騙了過去,後來遭遇險境時,竟真沒那麼怕了。
他取下捕獸夾,包紮狐狸受傷的前腿,知道它聽不懂,卻還是自顧自地說,“回去吧,下次别再到有人的地方來了。”
那狐狸回望他,像是不舍。
一雙獸瞳在不同階段的回憶裡重合,似乎打通了關竅,将事情串聯起來。
早該知道的,一隻愛惜皮毛的狐狸,怎麼會那麼巧合地出現在天寒地凍的北疆。
‘生性自由,了卻完因果,便會離開’,果真如此,今後怕是再難相見。
心中一空,賀雲骁下意識捏緊了狐狸尾巴,反應過來後又趕緊松開,拿出齒梳和茶油順毛。
将狐狸尾巴妥帖收好,孤單的背影披着月色往書房去。
“将軍,這是周府遞來的請帖。”
賀雲骁眼也不眨地接過,打開瞥見‘舞樂’幾字,便‘啪’地合起來,将帖子扔在一旁,置之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