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及她話中涼薄之意,隐帶譏诮。
沈霜野面色未改,冷冷避過。他沒答話,但手中刀已挑開錦被。
被裡藏着個死人,面已青白。
“這是郡主的房間?”沈霜野偏頭去看,挑高的眉帶點諷刺。
他臉側還沾了點血,兇戾之氣尚未褪幹淨,壓得人幾乎喘不過氣來。謝神筠身姿已算高挑,沈霜野卻還要強健,冷漠桀骜的氣勢死死壓住了謝神筠,要将那朵牡丹花碾碎在污血裡。
謝神筠已全然被籠罩在他的陰影下。
“你覺得呢?”謝神筠巧妙避開了沈霜野的鋒芒,把問題抛還給他。
她靜靜立于原地,簾紗微動,在縫隙間閃過一雙流光溢彩的眼,漆夜和濃紗都遮不住其中神彩。
沈霜野摩挲着刀柄,再次感覺到了謝神筠的難纏。
他語氣玩味:“我說了就算嗎?”
“當然——”謝神筠語調轉冷,“不算。”
她翻臉比翻書還快。
謝神筠已轉了頭,道:“侯爺不是來找我的,那就是來尋他的?”她意味不明地說,“這人好福氣,能叫侯爺這樣惦記。”
電光石火間沈霜野腦中閃過一念,他再去看床上那個青白死人,果然瞧出了一點熟悉。
這人赫然便是那個周守愚!
沈霜野心念急轉,這人面色發灰、身體僵硬,臉上已經爬上了屍斑,必不是才死的,既如此,他的死亡時間便值得深究了。
“奔波回京,也是不易。”沈霜野面上半點不顯,淡淡說,“難為郡主将人藏得這樣緊,可惜了。”
“不可惜。”謝神筠兩指微動,挑了簾紗側看,她鬓邊流蘇被火光照得溫潤,語調卻冷酷,“死人也就這點價值。”
她這便是承認周守愚在今夜之前便已經死了。
沈霜野多了幾分審視:“郡主真是好算計。”
謝神筠不置可否:“侯爺也不遑多讓。”
火光愈盛,整座驿館似乎都在燃燒聲下搖搖欲墜,熱浪和濃煙順着大開的門窗一齊滾進來。
“着火了。”謝神筠擡步,火卻燒得越發迅猛,已逼進這間屋子。
頭上梁瓦掀落,木料燃燒時的焦煙沖進口鼻,火星濺下,倏然變成火舌卷過帷紗。
沈霜野一把拉開謝神筠,烈焰舔過沈霜野衣袖,在他手指上留下灼燙痕迹。
“走。”
“娘子?”謝神筠的婢女從屏風外探頭。
屋外能隐約聽見呼喊瑤華郡主的聲音。
謝神筠似是終于受不住濃煙,咳了兩聲,出房門時回頭看了一眼。
沈霜野緊随其後。
前面那片紫紗還在慢吞吞地走,在飄動間回望,沈霜野下意識皺眉,刀鋒出鞘一寸,擋住她目光:“還不走?”
那婢子瞪他一眼,對他随便動手的責怪不滿呼之欲出。
沈霜野冷冷瞥回去,阿煙目光一縮。
“郡主!”見謝神筠和沈霜野出來,遍尋謝神筠不得的瞿星橋急急上前,滿面愧色,有保護不力的請罪之意。
謝神筠在這一刻環視過簇擁着她的人,問:“陸庭梧呢?”
瞿星橋道:“刺客闖入後便放了火,屬下命人疏散,陸大人應該已經出去了。郡主,火勢太大,屬下先護送您出去——”
謝神筠點點頭,她被濃煙嗆過嗓子,說話時已有了啞:“先出去吧。”
火舌與焰光在四面跳動,熏得人頭暈目眩、口舌發幹,滾滾黑煙又遮擋了視線,到處都是木頭燒斷之後的崩響。
驿站原本就是木制結構,火勢一起便很難控制,木梯已經被燒得咔擦作響,随時都會倒塌。
“侯爺,”緊随其後的況春泉欲言又止,他看着謝神筠下樓,同他們拉開距離,這才低聲說,“陸庭梧不在外面。”
駐紮館外的鐵騎也在救火,火光一起他們最先發現,但火勢竄得兇猛,根本來不及救,隻能盡力将還在驿站中的人救出來,況春泉找到沈霜野前,根本沒有看到陸庭梧。
沈霜野一頓。那種從方才開始便揮之不去的古怪感愈演愈烈。
不對。
謝神筠脫險,先問的卻是陸庭梧的安危。陸庭梧如果有這麼重要,早在刺客來襲之時謝神筠就該讓禁軍護着陸庭梧出去,不會等到此時再來确認。
那謝神筠到底要确認什麼?
濃煙擠壓着沈霜野胸膛,火光的炙烤也讓人覺得灼燙,先前被火舌舔舐過的手指突然分外疼痛。
他捏緊手指,摸到了焦黑粗糙的痕迹。
謝神筠在這一刻回望。
直直對上沈霜野的眼睛。
她站在木梯下,那稍縱即逝的眼神卻有如居高臨下,對視的瞬間沈霜野沒有錯認那雙眼中的譏诮與冷嘲。
沈霜野在那瞬間洞悉謝神筠的意圖。
——她要陸庭梧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