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日良辰，倏忽而至。

天還未亮，戴府就已經忙碌起來。毓瓊被風橘從床上強拉起來，按在妝台前，好幾隻手就開始在她周身忙碌開來。

毓瓊心中沒有一點兒新嫁娘的緊張激動之情，她隻是很困，一下一下點着頭，到了後來，幾乎是被風橘卡着下巴擡着臉，任由她們發揮。

等上好妝面，壓上沉重的鳳冠霞帔，毓瓊這才終于有了些實感：

她真的要結婚了。新郎不是早就定下的亦澤，而是那個不久前還完全是陌生人的渠殊同。

天再亮一些，她住了十幾年的屋子就被擠得滿滿當當，姐妹好友、全福夫人來來去去，說笑聲、打趣聲、不時響起的哄鬧聲，還有從屋外間或傳來的鞭炮聲，充斥着毓瓊的耳膜，吵得她幾乎要挂不住臉上溫婉的笑容。

不知過了多久，遠處終于遙遙傳來高昂的唢呐聲和激烈的爆竹聲，是接親的渠殊同要到了。屋内的女眷們頓時一哄而出，全擁到她院子的門口去堵門，毓瓊身邊才終于清淨下來。

毓瓊長長松了口氣，心中甚至有些慶幸起來，隻覺得渠殊同這個狗東西終于幹了件人事，将她從水深火熱中拯救了出來。

生怕一會兒那群吵吵鬧鬧的女眷再回來，毓瓊一邊伸長胳膊，自己将蓋頭胡亂罩在腦袋上，一邊就要從床上起身，不住催促着風橘：“快快快，準備走了。”

“小姐，别急别急，姑爺還沒入府呢。”風橘哭笑不得，将毓瓊按回床上，又仔細幫她修補剛剛蹭花的妝面，“姑爺都快來接親了，小姐，你可千萬别再吃了，妝再花了可就沒時間補了！”

“花了就花了，為了渠殊同？”毓瓊搖頭，滿不在乎地又碾碎一顆花生，“他還不值得本小姐為他挨餓。”

風橘無奈，隻得更加麻利地為毓瓊補妝。

不過，毓瓊也沒有機會再弄花妝容了。唢呐聲似乎才剛停歇，她的院門就被人極為暴力的沖破了。姚家那個小三爺聒噪的吵嚷聲，毓瓊隔着幾道門都能聽得清。

風橘從外面跑進來，雙眼亮晶晶的：“小姐，姑爺可真厲害，這麼快就過關了！”

毓瓊哼了一聲，堅定認為是哥哥他們偷偷放了水。

等戴茂勳進來背毓瓊出門時，她伏在哥哥寬闊的背脊上，就借着蓋頭的遮掩，偷偷掐了一把他手臂上的軟肉：“哥哥！你說！你是不是給渠殊同放水了！”

戴茂勳是真的很委屈。蒼天有眼，他不僅沒有放水，還熬了好幾個大夜，精心準備，就是想在今日刁難渠殊同。可沒想到，渠殊同雖然久不在官場，當年考中狀元的積澱卻仍在，不管多麼生僻冷門的考題，他幾乎都是手到拈來，連猶豫都沒有。

毓瓊才不信，又去擰他：“哥哥你太過分了！你想快點兒把我送走？我告訴你，沒門兒！你等着，我過幾天就跑回來，讓你養我一輩子！”

兄妹兩個絆着嘴，出府的路，一下子就走完了。

府外早已一片喧鬧，鞭炮聲再次響起，毓瓊環在戴茂勳脖頸處的手，忽然被一隻溫暖的大手攏住。

她從蓋頭下方，看到了一雙黑底繡暗紅色福喜雙紋的男式喜靴，和一截紅色收瀾邊長袍下擺。

渠殊同一手握着她的手，另一手環住她的腰，将她從戴茂勳的背上扶了下來。

随着戴茂勳的體溫離她而去，改而由一隻陌生的大手牽着她。戴茂勳的聲音似乎有些哽咽。他吸了吸鼻子，聲音聽着很是嚴肅：“渠殊同，今日，我将我妹妹交給你。請你不要忘了對我們的承諾。”

握在手腕上的大手一緊，渠殊同的聲音從蓋頭外傳來，仍是他慣常的淺淡，卻多了幾分無法忽視的鄭重：“兄長請放心，我會的。”

戴茂勳啞着嗓子道：“走吧。”

踏上花轎，轎簾放下，微微一晃，轎子就被擡了起來。鼓樂再起，毓瓊獨自坐在喜轎裡，不知搖晃了多久，正有些頭暈腦脹，忽然，外面一道男聲穿過喧嚣吵鬧，落入毓瓊耳中。

“這次婚期有些倉促，讓戴小姐受委屈了。”渠殊同策馬行在毓瓊的花轎旁邊，彎下身子，湊近小小的窗口，溫聲道，“不過我已經傳信回渠家，讓他們在那邊籌備婚禮了。等我們回江陽，我們再辦……”

“大可不必，”毓瓊急忙拒絕，“我今天不到四點就起來了，要困死了，再來一次，我可受不了。”

渠殊同的輕笑聲之後，是他在喧鬧聲中也格外清晰的嗓音：“回喜房後，你先休息，剩餘的事情，我來處理。”

今日的喜房設在姚宅。毓瓊被扶入裝飾一新的喜房内，渠殊同果然如他所言，将所有想來鬧洞房的人都攔在了門外，留給她一個清淨的房間。

毓瓊聽着他在外面淺笑卻堅持拒絕着大家的起哄，看着他落在窗紙上影影綽綽卻仍器宇軒昂的側影，出了會兒神，幹脆自己将蓋頭掀了，又讓風橘來将沉重的鳳冠卸了，四仰八叉倒在床上。

“啊，真是累死我了，”毓瓊閉上眼睛，嘟囔着，“讓我眯一會兒，就一會兒……”

眯着眯着，毓瓊的神志就漸漸渙散了，鼻尖似乎也隐約聞到了一股香氣，香味馥郁，幽幽長長，纏着她朝夢境深處墜去。

不知過了多久，毓瓊忽然覺得渾身一涼，理智猛然回籠，想要睜眼起身，卻震驚地發現，她的眼皮就像是被黏在了一起一般，全身也沒有一點兒力氣，連想挪挪手指頭都不行。

這種情況，就是再遲鈍，毓瓊也很快意識到，情況不對。

渠殊同和姚家那位小三爺！他們到底行不行！這姚府，怎麼漏得跟個篩子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