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駁木門上挂着的鐵鎖已經生鏽,渠殊同在牆旁一棵紫薇花樹下挖了一會兒,拿了一枚黃銅鑰匙出來,又在門口搗鼓了許久,随着“咔”的一聲輕響,木門終于緩緩打開,發出拖長的“吱扭”之聲。
渠殊同揮手拂開紛落而下的灰塵,等了一會兒,才讓開一條路:“請吧。”
毓瓊從旁邊的大石頭上站了起來,拖着步子走到門口,對着裡面張望片刻,這才小心翼翼擡起左腳,邁進門檻。
“這就是你的宅子?”
“對。”渠殊同跟在她後面走了進去,坦然點頭,順便眼疾手快扶住了從門後倒下的一根差點砸到毓瓊腦袋上的、足有半人多高的巨大掃帚,“很久沒人來了,打掃一下,足夠我們兩人暫住了。”
毓瓊站在門口,實在是有些失望。
渠殊同,身為曾經的狀元、江陽城鼎鼎有名的“渠先生”,手握多家實業公司富可敵國,渠家老宅更是屋檐疊踵。
他說有座宅子,毓瓊自然便想象該是如何的庭院深深、雕梁畫棟,再不濟,也得是鐘靈毓秀、匠心獨具,卻無論如何都沒想到,他的宅子,竟是一座隻有三面土房合圍的一重小院。
說是宅子,都着實是擡舉了它。甚至連那小小的院子,都隻是一處還帶着荒草的褐土地。
毓瓊選了塊最寬敞平整的地方,踮着腳尖站在那兒,都尋不到下一步該落在哪裡。
渠殊同倒是非常淡定。他提着掃帚從毓瓊身邊走過,一腳踩進荒草之中,激起一陣塵土和草屑,一直走到正房前,然後俯身,揮舞着掃帚開始掃地,不時還蹲下身子,直接用手去拔野草。
他的一舉一動都極其自然,簡直與他在渠家老宅沒半點分别,舉手投足間的風度,根本不像是在這樣簡陋的地方幹這些粗活,反而像是正拿着一隻巨大的毛筆暢意揮毫。
毓瓊快要震驚到失語:“你怎麼在這種地方還有房子?”
渠殊同動作不停:“那會兒棉紗廠的生意剛步入正軌,但總是需要尋找質量優良、供應穩定的棉花,所以我想試試自己種植。在江陽附近尋找适宜棉花生長的土地的時候,我曾經來過這裡。”
“堂堂江陽渠先生,就買這麼一座破屋子?”
“海琅鎮是個很小的鎮子,除了鎮上地主家外,這已經算是很不錯的宅子了。”渠殊同最後掃了掃從荒草叢中顯露出來的一道石階,又脫下自己的外衫鋪在上面,這才對着毓瓊示意,“走了一天,累了吧?過來這邊坐吧。”
毓瓊抻着脖子朝那邊張望,果然見渠殊同身旁,有一塊已收拾的幹幹淨淨的地方。
雖然想要過去那邊,還需要穿過一片在她眼中宛如陷阱的土院壩,但渠殊同剛收拾出來的那塊地方,顯然比她現在站着的地方要舒适許多。
毓瓊下定決心,提起裙擺,小心翼翼邁出一個腳尖,朝着渠殊同靠近。
渠殊同看着她明明穿一身灰色的粗布衣裳,卻依舊姿态優雅,宛如穿着最華麗的禮服般提裙小步而來,不由搖頭失笑。
笑過了,他沒說什麼,也不出言催促,撐着掃把等她慢慢走來,又扶着她坐在自己的外衫上,這才重新提起掃帚走到一邊,開始打掃其他地方。
毓瓊局促挪了挪腳丫,努力将自己縮在渠殊同剛剛清理出的這塊地方,簡直像是他為她布下的結界般,絲毫不敢越線:“我們為什麼不回江陽去,要來這裡住?”
渠殊同正在努力清出一條從房門口通到院門口的路。聽毓瓊開口,他一邊繼續清理,一邊溫聲回答:
“三變受傷太過嚴重,暫時沒辦法回去。我們需要替他遮掩行蹤,先在外面待上一段時間,等聯系到他再說。”
毓瓊撇撇嘴:“他為什麼不能回去?還有什麼秘密不成?”
自塞納河畔的初見起,認識姚勖謙已經有段時間,毓瓊卻還是第一次知道,姚勖謙并不是姚秉添的正妻所生。他的生母是一位卓有名氣的花娘,機緣巧合下與姚秉添春風一度,便暗結珠胎。
花娘知道姚秉添嫌棄她的出身,并不會給她名分,幹脆為自己的孩子狠心一搏,将孩子送至姚府後就自戕而亡。花娘死了,姚秉添也做不出讓自己骨肉流落在外的事情,便将這孩子收進府内,就這麼養了下來。
姚勖謙自小聰敏,開始時,姚秉添很是喜歡他,做什麼都将他帶在身邊。可後來慢慢大了,姚勖謙與那花娘越長越像,姚秉添看到他就想到他那個做事決絕不留餘地的親娘,态度也就漸漸冷了下來。
待姚勖謙成年,姚秉添慣例撥給他一支綠營軍,也就再沒别的看顧。
歸了他的綠營軍衆人知道他不得寵,自覺自己前途無望,有門路的都想方設法調去姚勖遠的麾下,剩下的幹脆直接擺爛,也不認真訓練,也不聽從他的号令,姚勖謙的話在他們耳中,就是放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