鍋裡金黃的雞蛋花上下翻飛,旁邊的竈台上滾着一鍋水,正“咕噜咕噜”冒着泡。鍋鏟和鐵鍋碰撞的聲音,水沸騰的聲音,還有隔着低矮栅欄傳來的小孩子玩耍叫鬧的聲音交織在一起,一大清早就熱鬧得很。
“渠殊同,你還會做飯?”毓瓊小跑過去,繞着渠殊同和那口大鐵鍋轉了幾圈,“哪裡來的雞蛋?”
“向鄰居家大嬸買的。”渠殊同用左手翻着鍋鏟,動作很是别扭,味道卻很是不錯。
毓瓊站在旁邊看了會兒渠殊同的動作,覺得自己也能行。見渠殊同左手不便,似乎想換右手,她急忙趿着鞋子湊過去,從他手裡接過鍋鏟:“你右邊傷口最深,快别動了。我學會了,讓我來。”
渠殊同看看鍋裡已經七八成熟的雞蛋,覺得這事還是比較簡單的,見她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也就叮囑了幾句小心燙傷,便讓開了位置。
幾分鐘之後,他看着鍋裡盡數碎成小指甲蓋那麼大的雞蛋末,以手扶額。
毓瓊停下了手裡忙碌的鍋鏟。她偷偷瞟了眼渠殊同的表情,露出一副滿意的神情,大力點頭:“嗯,炒雞蛋就得小塊才好吃,太大塊了容易噎到……渠殊同你去哪裡?”
渠殊同正默默一邊穿衣,一邊轉身朝院門處走去。聽毓瓊喊他,半回過身:
“我再去向鄰居大嬸買些醬來。”
兩人在海琅鎮的第一頓早飯,最後從炒雞蛋變成了雞蛋醬,配着糕餅,倒也算好吃。飯後,渠殊同準備去購置些必需品,讓毓瓊回屋休息,他馬上回來。
毓瓊才不願一個人待在這破敗到有些吓人的宅子裡,頓時急了,踢掉那雙寬寬大大的拖鞋,雙腳匆忙蹬進外出穿的一雙厚底布鞋裡,就要去追渠殊同。
剛一站起身,腳底忽然傳來一陣尖銳刺痛,毓瓊“哎呀”一聲跌回小闆凳上,痛到不停地倒吸冷氣。
渠殊同急忙又折返回來:“怎麼了?”
毓瓊将腳丫子從鞋裡抽了出來,一雙白裡透着淺粉的腳,晶瑩剔透,好看得很,翻到腳底,卻是一片狼藉。沿着腳邊與鞋子摩擦的地方,起了一連串水疱,大大小小、密密麻麻,看着都覺吓人。
她在家裡趿着拖鞋還不覺什麼,剛才着急忙慌又把腳塞進鞋子裡,登時擠破了幾個大水疱,疼就不說了,還隐隐滲出鮮血來,更讓一雙腳凄慘可憐了幾分。
毓瓊抱着雙腳,滿眼是淚,可憐巴巴擡頭看渠殊同:“昨天走了一整天,那鞋子也太硬太重了……”
昨日從水神廟出發時,渠殊同擔憂兩人穿着考究太過惹眼,除了找來兩身粗布衣衫,還考慮到毓瓊的薄底繡鞋不好走路,特意又尋了一雙女式布鞋來。卻沒想到,新鞋不太合腳,毓瓊又走了一天的路,竟磨出了一腳的水疱。
渠殊同暗暗懊惱自己考慮不周,心下愧疚,用手丈量了毓瓊的腳長,便準備将她扶回正屋去。
毓瓊死死拽住渠殊同的衣袖:“渠殊同,我不回屋,我要跟你一起去。”
“你腳疼,應該少走路,”渠殊同放柔了聲音安撫她,“聽話。”
“我不,我就要跟你一起去。”毓瓊鐵了心,也不怕疼了,又是央求又是要挾,一定要與渠殊同同去。
最後,還是渠殊同拗不過她,找了自己綿軟的貼身裡褲來,用剪刀裁了,将她兩隻腳包成兩個蠶蛹,又重新踩進拖鞋裡。再三确認她行走無礙後,渠殊同這才圈着她的腰肢,帶着她走出家門,朝雜貨店緩緩走去。
海琅鎮緊靠着山坳,是個很小的鎮子,隻有一家雜貨店,賣的也都是些很基本的東西,就連夾雜着稻殼的大米都需要精心包裹放在店鋪深處,更别提江陽城裡日漸流行的那些洋玩意兒了,都是一概沒有的。
毓瓊和渠殊同分别買了一斛大米和番薯粉,又選了些蔬菜和雞蛋,已是難得的大買賣了。掌櫃熱情将他們送出店外,正點頭哈腰請他們下次再來,忽然,随着一陣嘈雜,不知從哪裡奔出四五個蓬頭垢面的人。
他們面容髒污,衣衫褴褛,甚至都看不清男女,一哄而上就将毓瓊三人圍在中間,不由分說就開始争相磕頭。
在一連串毓瓊都沒太聽清的吉祥話之後,他們終于擡起頭來,目露哀求,七嘴八舌地開口。
“大善人您行行好,求您把前幾日挑揀剩下的菜根給我們些,壞了黴了的也成,不要多,就給一把就成!”
“掌櫃的,掌櫃的,您家裡狗爺的口糧,還有的剩嗎?我牙口好,狗爺不吃的我也嚼得動的!”
那掌櫃見自己的貴客被圍了,頓時臉色黑沉,急忙奔到最前面,疾言厲色揮手驅逐:“滾開!都快滾蛋!都跟你們說了多少次了,我這兒啥也沒有,要飯到一邊要去,别擋了我的路!”
那些人怎肯輕易離開。一個黑瘦漢子膝行兩步,雙手抱住掌櫃大腿,“砰砰”磕頭:“我還有個奶孩子,已經三天沒吃飯了,求求活菩薩您發發善心,有那不要的吃的,不論什麼,就扔給我吧!”
毓瓊站在渠殊同身後,看着眼前這一幕,很是震驚。她從沒見過這樣的場面,也從沒想過,竟然得如此苦苦哀求,才能乞到一口吃的。
尤其是聽最後那人提起奶孩子,毓瓊心中更是不忍,見那掌櫃依然極力驅逐,沒有一點兒想幫忙的意思,不由就扯了扯護在她身前的渠殊同的衣袖:
“渠殊同,我們分一點吃的給他們吧。”
毓瓊吸吸鼻子,就開始翻渠殊同抱着的紙袋。手才剛伸進袋子裡,一隻大手便隔着紙袋握住了她的手,也徹底合上了敞開的袋口。
渠殊同的聲音冷淡,眸光漠然,看着那些不斷哀求的黑瘦的乞丐,就像是看着一堆廢棄了的沒用物件,沒有一點兒情感:
“不要給他們。”
毓瓊一怔。她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在如此凄慘可憐的場景之下,渠殊同依舊不為所動的冰冷神情,刹那間,那個在巴黎街頭面對她的哀切求救,卻毫不猶豫轉身離去的背影,與旁邊這個她本已日漸熟悉的身影重疊合一。
她的聲音也冷了下來:“渠殊同,你怎麼這麼冷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