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些精明的,眼看着自己這邊落了下風,眼珠子一轉,馬上就朝地上躺去,嘴裡還“哎呦”個不停,高喊着“有錢老爺打人了”“我受傷起不來了”雲雲。
一時間,棉場裡更是亂成一團。
毓瓊看都沒看正哀嚎着碰瓷的漢子一眼,朝着渠殊同奔來。
渠殊同張開雙臂,将她接入懷中。
如果說之前,渠殊同還抱着解決問題的心态試圖與他們協調,在看到突然出現在這裡的毓瓊之際,他當即改了想法。
決不能讓她陷入險境,還是快刀斬亂麻的好。
渠殊同便不再忍耐,冷着臉吩咐:“将他們都扔出去。”
喊叫怒罵聲頓時更甚。渠殊同恍若未聞,攬着毓瓊走到旁邊,小心避開已開始清場的護衛們:“你怎麼過來了?”
“我去廠裡給你送飯,聽說這裡出事了,怕你人手帶的不夠,所以就将裴叔他們一并喊來了。”毓瓊急着上下檢查渠殊同,确認他沒有受傷,這才放下心來,皺着眉頭打量四周,“這是怎麼回事?”
渠殊同歎氣,将毓瓊帶到破壞沒那麼嚴重的一間宿舍,又命任經理将她的小籃子取過來,兩人就着一張小方桌,一邊吃飯,一邊給她解釋前因。
從上海私立聖勞倫大學的校長魏先生那裡得到美洲優質棉種後,除了天行第一棉場仍種舊棉,渠殊同已命第二、第三及第五棉場全面改種。因這是一種新棉種,若要穩妥起見,其實應該先試種至少兩年兩茬,待棉花收割後,若無問題,再行推廣。
可渠殊同等不了那麼久了。
在海琅鎮的大集上發覺洋布價格日漸低廉的苗頭後,從回到江陽開始,渠殊同就一直很關注洋布到港情況。而情況果然在向着他最擔憂的方向發展,據渠家的船運公司從同行那裡打聽到的消息,下個月就會有一艘從英吉利而來的裝滿洋布的貨輪抵達,另還有至少五艘來自歐羅巴洲或美利堅國的貨輪正在海上,向着國内各個港口駛來。
如此大規模的洋布一旦流入市場,必将導緻國内布價動蕩,如果不能早些将本土布料的成本降下來,面對這般洋布沖擊,整個本土棉紗行業将全無還手之力。
向來求平求穩的渠殊同當機立斷,做出了一個大膽又冒險的決定:聯合棉場附近的種植戶,全部盡快改種新棉種。
今日就是預定的向種植戶們免費發放新棉種的日子,天行第二棉場早早便備下充足的棉種,敞開大門,等着種植戶們上門領種。
雖說現在播種已是很遲,地裡大多已種下了作物,渠殊同早叮囑過,來的人可能并不會多。可大家一等就是兩個時辰,不僅僅是人不多,竟是無一人前來。
第二棉場場主馮正不得其解,正準備親自去附近地頭看看情況,門口忽然來了一群人,卻是氣勢洶洶,進門二話不說,當即動手打砸。
馮正一邊勉力支持,一邊立即聯系渠殊同。渠殊同放下手裡事情與任經理一起趕來,後面的事,毓瓊就都知道了。
毓瓊聽得氣憤不已,将一盅清炖蘑菇湯推到渠殊同面前,柳眉倒豎:“這些人什麼來頭,敢來這裡鬧事?”
渠殊同換了勺子,慢慢攪動着:“大概率是這地界的地主了。”
毓瓊不解:“什麼意思?”
“現在才開始播種,屬于晚播,風險的确很大,但我許下的條件優厚,怎麼也不應一人都無。而且就算種植戶不願改種,不來也就是了,沒必要來打砸棉場。”
渠殊同沒有絲毫不耐,細緻為她解釋:“百年來,豪強地主的經營方式其實從未改變,就是趁災荒時盡可能兼并土地,形成壟斷,再高價賣出作物獲利。而如果普通農民因為種植美棉獲利,有了一口飯吃,就不會再賤價賣地了。”
毓瓊恍然大悟,想明白了,就更生氣。
她皺着眉頭思索一會兒,忽地一拍大腿,給渠殊同出主意:“那這樣,你幹脆把周圍的耕地都買下來,你來當地主!你說種什麼,咱們就種什麼!”
渠殊同苦笑,緩緩搖頭:“雖說這是美洲的優質棉籽,但沒有經過試種就直接推廣,萬一種植不成,這一季沒有任何收益不說,全部投入都會打了水漂。這個險,再多代價我也不得不去冒,普通的種植戶們卻冒不起。我須得為他們兜底。”
“此次改種新棉種,我已許諾,會按照比舊棉市場價高兩成的價格收購新棉,并且提前給付定金。再去買地,我沒有錢。”
渠殊同很是坦誠,毓瓊一邊深思,一邊頻頻點頭,喃喃着:“錢……”
“錢?”
“你沒錢?”
毓瓊瞪大雙眸,一臉“你在搞笑嗎”的震驚表情:“開什麼玩笑,你可是堂堂渠殊同,不說富可敵國,也是身家豐厚,你說你沒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