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物院?”
“對,”渠殊同點頭,“現在國力漸衰,時局多艱,東西洋勢力無不對我虎視眈眈,日後情況如何發展,還未可知。上次從歐羅巴洲回來,我便深感應該要培養民衆廣博視野,所以準備在這裡新建一個可以囊括展示萬物的地方。”
渠殊同眺望着不遠處那片現在還空無一物、隻是一片廢墟的工地,聲音中卻帶着無盡希望:“隻有不知才會蒙昧,才生畏懼。若是可以啟迪民智,哪怕日後真走到最壞一步,多一個對東西洋及我自身有所了解的人,也許就會多一份希望。”
毓瓊忽然明白,渠殊同為什麼會說他沒有錢,為什麼身為鼎鼎大名的“渠先生”,他的日常生活卻簡單到堪稱簡樸。
他有太多想要庇護的東西,有太多需要用錢的地方,看得見的、看不見的,他分内的、和他本不必擔在身上的。
毓瓊不知怎地,喉中有些哽咽。
她吸吸鼻子,故作輕松:“怪不得,原來你的錢都花在這裡了。”
渠殊同也笑:“我自己沒什麼要花錢的地方,你要用什麼盡管用,供養你還是可以的。”
“我也不亂花錢。”毓瓊嘟囔着,躲開他含笑的視線,又去看那片工地,心裡計算着需要的各種花費等等。
算着算着,她忽地眼睛一亮,猛地轉頭看向渠殊同:“不,我要花錢,還要花一筆大錢!”
她語氣輕快,細白的手指緊緊攥着渠殊同的袖子:“我要辦一場宴席!很大的宴席,邀請大家都來!”
當晚回了老宅,毓瓊便開始準備她的盛大宴席。雖然渠殊同全然支持她,并特意為她撥了一些人手幫忙,可大到敲定場地和會場布置,小到請帖樣式和座次排序,林林總總,事緒繁雜,毓瓊還是忙的腳不沾地,甚至與渠殊同有得一拼。
緊鑼密鼓地籌備了大半個月,毓瓊終于定下了宴席的時間:十月廿八,霜将降至,秋高氣爽,菊花各種全開,色彩飽滿,正是個好日子。
定下了時間,發出了請帖,餘下的事情也依舊很多。這日,渠殊同回了老宅,還沒來得及去找毓瓊,她倒是風風火火先沖了進來,将手裡攥着的紙張在他面前一字排開:“快來看看,宴席那日我穿哪件好?”
渠殊同垂眸看去,這幾張紙上都是毓瓊畫的設計圖。裙子全是西洋樣式,有的隆重,有的輕逸,卻無不精緻好看。
渠殊同想象着這幾件衣服穿在她身上的樣子,如實道:“都好看。”
毓瓊動作一頓,很是不滿地白了他一眼:“什麼叫都好看?你能不能上點心?”
渠殊同是真心覺得都好看,一臉無辜看着她。毓瓊忍不住,親自上手,在幾張設計圖上點來點去地講解:“這件樣式好看一些,但是費工費料,成本比較高。這件其實色調有點暗,會有點顯老……”
她扁嘴,似乎有些不滿,卻還是捏着這張圖紙不肯放手:“但是其他夫人太太們應該會喜歡……”
“不必考慮别人,隻考慮你自己。”渠殊同打斷了她,這次的态度十分明确,将那張圖紙從她指尖抽走,“不要這件。”
“哎,我的設計圖!”
毓瓊急忙探身,又從他手中搶了回來,嘴上念叨着“我覺得挺好,怎麼就不要了?”,唇角卻偷偷翹了起來,将這張圖紙壓到了最下面去。
渠殊同看清她的小動作,也沒揭穿,隻将帶回來的一封信推到她面前,含笑道:“老師給你的信。”
“阿爹寄信給我啦?”
毓瓊很是驚喜,也顧不上那些圖紙了,急忙接了過去就要拆開火蠟。正忙活着,眼風一掃,在渠殊同桌上看到了另一封與自己手中一模一樣的信件,登時好奇道:“那是什麼?阿爹也給你寄信了?”
渠殊同笑容微僵,卻很快恢複鎮定,像是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似的:
“對,老師也給我寫了一封。”
“阿爹跟你說什麼了?”
渠殊同搖頭:“秘密。”
“哼。”
毓瓊撇撇嘴,抱着自己的圖稿和信跑走了。一邊跑,還一邊絮絮叨叨着:“明明有德律風可以聯系,怎麼還給我寫信了呢?渠殊同還瞞着我有秘密……不行,我得告訴阿爹去!”
她趿着拖鞋“啪嗒啪嗒”的腳步聲漸漸遠去,渠殊同卻還保持着之前的姿勢,坐在寬闊的書桌之後,甚至連動作都沒有絲毫改變,隻有臉上的笑容漸漸淡去,最終消失不見。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于緩緩起身,拿起了戴望鴻的信。
封口火蠟已被打開,随着他的動作,裡面掉出了另一封密封的信,上面是他再熟悉不過的老師的字迹,筆走龍蛇,力透紙背,卻隻有三字:
離婚書。
渠殊同視線在這三字上凝滞良久,緩緩拉開手邊抽屜。
裡面空空的,隻躺着另一封信箋。上面字迹娟秀,最右一列,端端正正寫着:戴渠二人關于離婚之協定。
渠殊同歎了口氣,将兩份信箋放在一起,合上了抽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