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瓊從未考慮過經緯線對齊的問題。眼下症結已解,全嬸子幫她拆卸後重新對齊縫合,再讓演員上身試穿,果然便活動自如了。
毓瓊再次感歎,果然是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對全嬸子千恩萬謝。
全嬸子急忙推拒,說全叔在幫渠殊同照看棉園,壯兒現在也有了出息,她再不必每日漿洗補衣,日子過得好極了,隻挂記着不知怎樣才能報答他們。現在能幫到毓瓊,她很是開心。
毓瓊看着面前笑容樸實的婦人,忽地又冒出一個主意。
“全嬸子,我現在做服裝設計,需要一位有經驗的人幫忙。您願意幫我嗎?”毓瓊想了想,又急忙補充,“我會發薪水給您的!”
毓瓊就這樣擁有了她的第一位助理。
全嬸子不知道什麼時裝畫什麼設計圖,但她經驗豐富,又非常勤奮好學。有她在旁邊提點幫忙,毓瓊的一應進展非常順利,待劇團的第一場聯排結束,她已經将第三場的服裝都設計并制作完畢,壓力大大減輕,也終于有機會挪出一天的時間,赴與渠殊同早就約好的會面。
渠殊同親自開車,帶她穿過街巷、越過石橋,甚至還走了一小截盤旋的山路,最後,停在了一處樹木蔥郁的小徑外。
他為她拉開車門,笑着道:“下車吧。”
毓瓊的高跟皮鞋踏上青石台階,渠殊同走在前面,不時幫她撐起垂落的茂密枝條。兩人穿過清幽的山林,跨過潺潺的小溪,踏過地上鋪落了厚厚一層的嘎吱作響的火紅楓葉,終于,一道高大的墨綠色鐵質栅欄圍牆出現在他們面前。
渠殊同從身上摸出一把鑰匙,推開了沉重的大門。
一座花園出現在毓瓊面前。雖然石闆兩側已冒出了青青雜草,野花在牆邊肆意生長,卻依稀仍能想象,稍加修建打理之後,這一定是一座生機勃勃、精巧美麗的地方。
花園的盡頭,一座歐式洋房靜默伫立。
這座四層洋房以古樸的石頭為牆,法式立柱、格子窗,每一個窗戶都帶有露天陽台,四樓則奢侈地将一大半的面積都用露台,尖尖的屋頂旁還豎着紅磚所砌的壁爐煙囪,與周圍的遍山松濤林海相配,真是絕佳的靜谧清幽所在。
毓瓊第一眼就喜歡得很。她好奇地四處打量着,卻見渠殊同走上台階,換了把鑰匙,竟又打開了洋房大門。
毓瓊急忙小跑幾步追上去,拉住渠殊同的胳膊:“渠殊同,這是什麼地方?我們可以自己開門進去嗎?”
渠殊同回身,對上毓瓊掩不住緊張的眸光,勾起了唇角。
“我們當然可以進去,因為我把這裡買下來了。”
他的神情非常平靜,好像在說他買下了一顆大蕹菜。
毓瓊眼睛立刻瞪得滾圓:“買下了?渠殊同,你哪裡來的錢?”
渠殊同笑了:“我有錢,這不是很正常的嗎?”
毓瓊甚至都沒有多想,一大串問題便脫口而出:“你有錢?給種植戶的補償款分完了嗎?實驗室的器材配齊了嗎?育幼院的孩子夠生活嗎?博物院蓋好了嗎?另外還有……”
“别處都夠,都夠。”渠殊同看她滔滔不絕的樣子,急忙舉手告饒,“我賣了城裡一座宅子,改買到這裡的,沒加多少錢,你放心吧。”
毓瓊很是不解:“既然有有宅子,為什麼要賣掉重買?”
“老宅古舊,隻簡單通了水電,住得不算舒服。可若要全部修繕翻新,花費也不會小,還不如買一處新的。”渠殊同帶着毓瓊走進洋房中,語氣和緩,溫聲解釋,“最重要的是,這裡離排演廳近一些,你去工作,也更方便。”
“那你呢?”毓瓊追問,“搬來這裡,我倒是近了,你離棉紗廠就遠了很多……”
“我習慣早起。”渠殊同不甚在意地搖頭,笑容中帶上了幾分促狹,“但你,不到最後一刻,是絕起不了身的。”
毓瓊噎住了。她無法反駁,氣鼓鼓看着渠殊同,唇角卻控住不住地越翹越高,到了後來,胸中雀躍難以壓抑,幾乎要控住不住地蹦起來。
可她不想被渠殊同看出來。
毓瓊轉身,踩着花磚,“吧嗒吧嗒”跑到巨大的落地窗前:“這裡,可以當做會客廳。在這裡擺一個大沙發,有客人來了,可以一邊聊天,一邊看外面的景色。”
渠殊同面上帶笑,緩緩跟在她身後,語氣中藏着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的寵溺:“可以。”
“這裡,我要配白色的紗簾。開着窗子,帶着草木香氣的風吹動紗簾,陽光斜射進來,暖烘烘的,一定很舒适。”
“會很舒适的。”
“這裡,我想種些花……紫薇花可以嗎?是了,就種海琅鎮的家裡的紫薇!好不容易把院子裡的花枝養活,還沒等開花呢,我就走了,都沒看到……”
“我讓渠揚去移幾枝來。”
“還有這裡……”
毓瓊如一隻歡樂的小鳥,從這裡飛到那裡,四處比比劃劃,設計着這房子未來的模樣。
渠殊同緩步跟在她身後,耳邊隻有她清脆的聲音,眼中隻有她熟悉的背影。
他的喉結上下滾動,随着時日漸長而越來越深的情感已經快要壓抑不住,在他眼底翻湧成海嘯,卻衷腸無訴,仿佛要沉默到隽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