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醫生,新年快樂。”枕安說話時,目光時刻關注着祝璋的反應。
“你也是,新年快樂。”裴馨的聲音帶着笑意,“真沒想到,你還會來給我拜年。最近怎麼樣,挺好的吧?”
“挺好的。”
“失眠的問題有沒有複發?”
“沒有。”
“其他症狀呢?”
“都好了。”
“嗯,那就好。”裴馨沉默片刻,見他還沒有結束對話的意思,便主動找話題往下聊,“你今年還是一個人過年嗎?”
“不是,跟幾個朋友一起。”
“真不錯。”裴馨發自内心的為他高興,“這些朋友裡,有那位向小姐嗎?”
此話一出,向甯、簡曉夜、蔣昭恒都驚訝得睜大了眼睛。
向甯心道:這個裴醫生是什麼情況?枕安還跟她提過我?
簡曉夜心道:我就知道我沒猜錯,随便哥心裡肯定有貓膩!
蔣昭恒則在心裡暗罵一句:靠,我還給他反向助攻了?
“有的。”枕安加快了語速,似是想盡快把這個話題岔過去,匆匆問道,“裴醫生,你最近也挺好的吧?”
他轉移話題的方式過于生硬,裴馨愣了一愣,才回答說:“挺好的,我……”
幾秒靜默,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裴馨深吸一口氣,繼續說道:“我陪女朋友回家了,今年跟她一起過年。”
枕安聞言,立刻看向祝璋。隻見她握杯的手驟然加重力氣,看着他,忽然故作輕松地一笑,然後放下了酒杯。
“那……恭喜你們了。”枕安直視着祝璋的雙眼,對裴馨說,“祝你們長長久久,幸福美滿。”
“謝謝。”裴馨糾結來糾結去,還是決定問一問,“你姐姐最近怎麼樣,一切都好嗎?”
“嗯,都好。”枕安垂眸,“一心撲在工作上,忙得要死。”
“挺好的。”裴馨的聲音低了下來,“大家各有各的活法。”
枕安随口應了一聲,不想再往下聊,便找了個要去洗碗的借口,結束了這通預期之外的電話。
簡曉夜憋了許久,這時終于有機會問出心裡的疑惑:“随便哥,這個裴醫生……不會是你姐姐的前女友吧?”
此問一出,枕安還沒來得及回答,向甯就在桌子下面踢了她一腳,低聲斥道:“别亂說!”
簡曉夜絲毫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一本正經道:“我沒有亂說,我在這方面很敏銳的好不好!”
向甯夾起一塊糖醋裡脊,塞給簡曉夜堵住她的嘴,批評道:“那你也不能在人家背後議論這些隐私!”
更何況現在還當着人家的面呢!那就更不能瞎說了!
“我又沒有judge她們的意思。”簡曉夜一口吞下糖醋裡脊,撫着胸口為自己辯解,“我就是覺得……唉,剛才這段對話聽得人怪心酸的。”
向甯忙又把草莓汁怼到她嘴邊:“那就喝點甜的補一補。”
簡曉夜愈發不解:“你今天好奇怪啊。”
向甯真恨不得對她翻個白眼。這家夥,怎麼該敏銳的時候那麼遲鈍,該遲鈍的時候又那麼敏銳!
好在她折騰這麼一回,簡曉夜的嘴算是堵住了。然而她沒有料到,蔣昭恒的嘴也是個麻煩。
“原來你不是獨生子啊。”他對枕安問道,“既然這樣,你怎麼不陪你姐一起過年?”
祝璋怕枕安編不出合理的解釋,為防惹人懷疑,便主動插話道:“她姐是我同學,這幾年出國定居了,就托我幫忙關照關照他。”
簡曉夜恍然大悟:“怪不得你倆關系那麼好,原來是這樣。”
蔣昭恒似有所悟,看一眼祝璋,又看一眼向甯,表情漸漸凝重起來,暫時壓下了心底的猜想。
酒過三巡,祝璋已經有了醉意。
“再玩最後一輪吧。”她半眯着眼說,“我熬不住,今晚就不陪你們守夜了。”
衆人沒有異議,紛紛抽牌。
“終于輪到我做Queen了!”簡曉夜激動地翻開牌面,“誰是紅心A?”
祝璋一手撐着下巴,另一手把自己的牌翻給她看,帶着醉态的聲音仿佛飄在雲端:“發任務吧。”
簡曉夜暗道糟糕,四分之三的安全概率,她怎麼就偏偏抽中了四分之一的祝璋呢?
“我……我也想不出什麼任務。”那張紅心Q仿佛燙手,被她扔回桌上,“要不這輪就先算了吧。”
祝璋捏起她扔下的牌,挑眉道:“你就這麼怕我?”
“不、不是啊。”簡曉夜強壓心虛之态,“我是真的想不到能給你發什麼任務……”
“不着急,你慢慢想吧。”祝璋搖搖晃晃地起身,扶着椅背站穩身子,“我先去陽台透透氣,等我回來,你最好已經想出答案了。”
祝璋的外套就挂在椅背上,語畢,她彎腰去摸外套口袋。
“等等!”簡曉夜也站起來,大着膽子與她對視,“我……我想好了。”
祝璋身形搖晃,頭也暈得厲害:“什麼?”
簡曉夜目光下移,看向祝璋的外套口袋,那裡露出了煙盒一角。
“祝總。”她的語氣小心翼翼,表情确實鄭重嚴肅的,“你要不要試一試……把煙戒掉?畢竟,煙抽多了對身體不好。”
祝璋聞言一怔,繼而輕笑起來。
在簡曉夜耳中,那是一種居高臨下的笑聲,就好像在說:你算老幾,還管到我頭上來了?
但祝璋沒有這樣駁她的面子,而是又給自己倒上一杯酒。
“我也放棄任務,接受懲罰。”她說。
沒人出言阻攔,伴随着祝璋最後一次放下酒杯的聲音,隻有簡曉夜發出了一聲怅然的輕歎。
……
枕安來到陽台時,祝璋正半趴在欄杆上。她左手夾着一支煙,沒有點燃,就那麼望着它出神。
枕安用力拿出她右手捏着的打火機,問道:“還是裴醫生送你的那個?”
祝璋稍顯遲鈍地扭頭看他:“你怎麼來了?”
“向甯怕你出事,讓我來看着點。”
“哦。”祝璋低頭一笑,笑聲裡透着說不清道不明的欣慰,“你還真聽她的話。”
枕安把打火機放進自己的口袋裡,歎氣道:“祝高遠為什麼打你?”
“逼婚失敗,惱羞成怒呗。”祝璋呸了一聲,“真有他的,還想把杜琮招進來做女婿。”
枕安難免擔心:“你應付得來嗎?”
祝璋嗤笑一聲:“别小看我。”
“那就好。”
“打火機還我。”
“不還。”
“很貴的。”
“折現給你。”
祝璋瞪他一眼:“你是真的長大了。”
枕安扶着欄杆,目光遠望:“總不能一直困在八年前。”
祝璋背靠欄杆,透過玻璃門看向室内,發出沒頭沒尾的一問:“你是不是喜歡向甯啊?”
幾秒沉默之中,樓下的小孩摔了個啞炮。
枕安去收祝璋手裡的煙:“你喝多了,早點休息吧。”
“有什麼不敢承認的?”祝璋躲開他的動作,“我又不會給她五百萬,讓她離開我弟弟。”
枕安回避着她審視的目光:“你們為什麼都覺得我喜歡她?”
“‘們’是誰?”
“簡曉夜。”枕安想了想,“也許還有蔣昭恒。”
“因為我們都有眼睛啊。”祝璋伸手去偷他口袋裡的打火機。
枕安用力拍開她的手,沒讓她得逞:“我自己也有眼睛。”
祝璋并不惱怒,隻是語重心長地說:“可是你自己的眼睛,看不到你看向她的眼神啊……”
枕安攥住她的打火機,垂眸不語。
祝璋靠近幾步,擡頭看他:“你是不是以為,你之所以對她好,隻是出于愧疚?”
“難道不是嗎?”枕安的聲音很輕。
“如果隻是這樣,你為什麼看不慣蔣昭恒靠近她?”
“因為他沒資格喜歡她。”枕安答得毫不遲疑,“如果不是他從中作梗,向甯本來可以被向阿姨收養,可以過上更好的生活。”
“嘴夠硬的。”祝璋搖頭笑歎,“我對向甯也有愧疚,但是我可不會用你那種眼神看着她。”
“不是嘴硬。”枕安頓了頓,“是我不能喜歡她。歸根結底,我和蔣昭恒一樣,都沒有那個資格。”
“有沒有資格,向甯本人說了才算。”祝璋回頭朝她看去,同時詢問枕安,“你從來沒想過把當年的事告訴她嗎?”
“為什麼要告訴她?”
“或許她不會責怪咱們。”
“你也說了是‘或許’。”
祝璋無法反駁,沉默半晌,轉而問起:“難道你不想知道,她是怎麼活下來的?”
“不想。”枕安條件反射般回答,像在逃避什麼似的,“她還活着,而且活得很幸福,這就夠了。”
“榆木腦袋,說不通。”祝璋幹脆放棄了勸說,伸手道,“打火機還我。”
枕安正要拒絕,卻聽她說:“不還也可以,我去找向甯聊聊當年的事。”
語畢作勢要走,枕安連忙阻攔,繼而不情不願地作出妥協。
祝璋拿回打火機,随即點燃手裡的煙,一口也沒有抽,就那麼放任它與夜風糾纏。那一點橘紅色的火光時亮時暗,像受了潮的仙女棒,炸不開更耀眼的光芒。
“幫我扔了吧。”她把打火機遞給枕安,“你說得對,人不能永遠困在以前。”
……
與此同時,客廳。
向甯跟簡曉夜提議:“今晚讓祝璋住你房間吧,你來跟我住就行。”
“行啊。”簡曉夜答應得爽快,不過很快又意識到一個問題,“我得先進去把劇本藏好,别讓她看見了。”
語畢還朝向甯扔去一記眼刀:“都怪你,沒事跟她提這茬做什麼!”
向甯笑道:“我還不是為了讓她看看你有多用功,多努力,在劇本上寫了那麼多人物分析和情緒表現,全角色全場景無一例外。論用心程度,全組上下還有哪個演員能跟你比?”
“那也不能讓她看見呀……”隔着落地玻璃,簡曉夜望向祝璋的背影,“萬一我演不好,這些豈不是都成了無用功、白努力?”
向甯正欲開口,就被簡曉夜伸手按住:“行了,你可别再鼓勵我了。鼓勵越多,壓力越大。”
向甯隻得收聲。
等簡曉夜回到房間裡,客廳裡隻剩下兩人,蔣昭恒才跟向甯說起他的疑惑——
“你真的沒覺得,你室友和祝總的關系很不一般嗎?”
“又來了,有完沒完?”向甯白他一眼,“人家不是說得很清楚了嗎?不是姐弟,勝似姐弟,你别總——”
“真的不是姐弟嗎?”蔣昭恒打斷她的斥責,“之前的猜測是我想問題過于片面,可是這次,我不覺得自己又猜錯了。”
向甯聞言一頓,面色如常道:“你不讀财經新聞嗎?祝家早就隻剩她一個女兒了,哪來的什麼姐弟?”
蔣昭恒表情嚴肅:“他最近聯系過的三位女性今晚都在場,第四是那位醫生,上次聯系還是兩個月前。”
向甯隻當自己聽不懂:“所以呢,你想說什麼?”
蔣昭恒盯着她的雙眼:“他那個所謂‘定居國外’的姐姐,怎麼可能兩個月都不聯系他一次?”
“誰知道呢。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也許他們姐弟關系并不好。”
“如果是這樣,他姐姐又怎麼會拜托祝總關照他?”
“面冷心熱呗,這很好解釋。”
“不,這不合常理。”蔣昭恒看着她慢慢搖頭,“唯一的解釋是——祝璋就是他的姐姐。而你,向甯,你也知道他們的真實關系。正因如此,你才會在我誤解他們有暧昧時,表現得那樣不以為然。而現在我猜到了真相,你當然會滿口否認,幫他們遮掩粉飾。或許我并不了解他們,但是我足夠了解你。甯甯,你的表現已經告訴我答案了。”
向甯神色不改:“是嗎,蔣律有何高見?”
蔣昭恒語氣笃定:“你那個室友,應該就是祝高遠的私生子吧?”
此話一出,向甯頓時在心裡松了口氣。真有他的,擺完這一通名偵探柯南的架子,到頭來還是跟正确答案失之交臂了。
蔣昭恒見她沒反應,還繼續推理道:“隻有這樣才能解釋,他為什麼總是藏着掖着,不敢把真實姓名告訴别人。因為他姓祝,是知名富豪的私生子,身份當然見不得光。”
向甯不想繼續往下聽了,打斷道:“說來說去,這些也隻不過是你的猜測而已。大律師,證據的重要性,應該不需要我來跟你強調吧?”
“别緊張。”蔣昭恒對她微微一笑,“閑聊而已,又不是要上法庭,何必那麼一闆一眼?”
向甯面無表情:“我沒興趣聊朋友的隐私。”
蔣昭恒看得出她有些不高興,沉默片刻後表态道:“甯甯,其實我并不反對你跟他交朋友。”
“是嗎?有進步。”向甯冷笑一聲,任誰聽來都有些陰陽怪氣。
蔣昭恒深吸一口氣,繼續說道:“但是,你跟他也隻能到朋友為止了。”
向甯蹙眉瞥他:“别用這種爹裡爹氣的态度跟我說話,很煩。”
“我不是想管你。”蔣昭恒急切分辯道,“換成你身邊的其他任何男人,我都願意公平競争,不會多說什麼,唯獨他不行。”
“為什麼?”
“就因為他是祝高遠的私生子。”蔣昭恒加重了語氣,“他的家庭背景太複雜了,不知道有多少隐患,攪進去很容易吃虧的。”
向甯反問:“難道我的家庭背景不複雜嗎?我親爹可還活着呢,禍害遺千年,不也是個隐患嗎?喔,再加上我舅舅,兩個隐患呢。”
“我不是這個意思。”蔣昭恒回頭看一眼陽台,長歎道,“一個祝家,内部不知道劃分了多少陣營。各方争鬥起來,麻煩程度隻怕不亞于那些宮鬥宅鬥劇,我是怕你有危險。”
“危險。”向甯從他的話裡提取出這個關鍵詞,繼而發問,“做律師不危險嗎?做公關不危險嗎?項目上得罪了人,被打擊報複的不在少數。輕則退圈,重則傷殘,各種例子我也見了不少。難道還要因噎廢食嗎?”
蔣昭恒顯然沒想到她會這麼說,無聲張了張口,難以置信道:“你……不會已經喜歡上他了吧?”
向甯站起身來,大有送客的架勢,語氣冰冷道:“不止喜歡,我們明天領證,後天生娃,大後天買學區房。我這麼回答,你滿意了嗎?”
蔣昭恒也站了起來,正要說些什麼,陽台的門卻忽然被推開了。
祝璋先走進客廳,腳步不太穩,枕安連忙跟上來扶了一把。
“聊什麼呢?”祝璋對向甯好奇道,“我剛在外面看着,你倆都快吵起來了。”
向甯搖頭笑笑:“沒什麼,聊案子的事。”
祝璋訝然:“你惹上官司了?”繼而拍拍胸脯:“沒事,告訴我,我人脈廣,說不定幫得上你呢。”
向甯本想打個哈哈,把話岔過去,然而一轉念,忽又改了口:“好,等明天你酒醒了,咱們再細聊。”
“行,今晚我睡哪?”
向甯伸手一指:“前面最裡面那間,曉夜的屋子。”
“我扶你過去。”枕安說。
“不用。”祝璋一把推開他,“女生宿舍,男生止步。”
枕安拗不過她,隻得作罷。
蔣昭恒心知現在不是說話的好時機,便拿起外套,準備告辭。
向甯看着他的背影。她實在厭倦了這種注定不歡而散的談話,厭倦了這種無休無止的試探和拉扯。
所以,她決定一不做,二不休,幹脆從源頭上讓蔣昭恒斷了念想,别再對她有不切實際的期待。
“再幫個忙。”她牽住枕安的手,附在他耳邊輕聲說道。
枕安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向甯帶着往門口走去。
“蔣昭恒。”
向甯叫住他,同時把枕安的手放在自己腰側,微微卸力靠住他的臂膀。
“仔細想想,其實也沒什麼可瞞着你的。今天,我就索性把話說開了吧。”
蔣昭恒無法與她對視,目光幾乎釘死在枕安摟住她腰的那隻手上。
“我們已經在談戀愛了。”她的語氣毫不心虛,仿佛一切都本來如此。
枕安的手卻倏地一顫,繼而被向甯用力按住,這才沒讓蔣昭恒看出破綻。
“該放下的人和事,就早點放下吧。”她說,“都是成年人了,别把沉沒成本看得太重,及時止損才是正事。”
蔣昭恒擡眸與她對視,咬着牙,一句話也沒有說。
關門聲仿若他的表态。“牛脾氣。”她如此評價。
“以後在他面前,我需要一直扮演你的男朋友嗎?”枕安的語氣不太自然,胳膊也有些僵硬。
向甯轉身勾住他的脖子:“不止在他面前。他質疑精神很重的,做戲就要做全套,否則很容易露餡。”
枕安躲開她的眼神,再開口時,竟有些結結巴巴:“怎、怎麼……做全套?”
向甯忍不住去逗他,稍稍踮起腳尖,愈發靠近他的面龐,直到惹得他避無可避,臉頰泛紅才罷休。
“過幾天,陪我去接蔣元磊吧。”她向甯幫枕安整理好被她弄亂的衣領,“親愛的——特工同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