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歲愉聽到了咀嚼食物的聲音,甚至,她又聞到了蔥油餅誘人的香味。
她咽了下口水,按了按早已經餓扁了的肚子。
她無力靠在髒兮兮的牆壁上,發了會兒呆。
過了一會兒,她回過神來,氣悶地踢了一腳髒兮兮的牆壁,離開了這條狹窄昏暗的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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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陰沉,黑壓壓一片,刮着刺骨的寒風,凍得賀歲愉直打哆嗦。
因為饑餓,她腦中昏昏沉沉,隻拖着沉重的步伐,在大街上漫無目的地走着。
她穿越過來已經好幾天了,經曆現實的不斷捶打,從一開始的震驚和恐懼到現在已經坦然接受了。
明明前一天她還在和舍友吐槽食堂的飯難吃,說好第二天去外面大吃一頓,結果第二天她就穿越到了一個連飯都吃不上的地方。
賀歲愉向其他人打聽之後,推測出來,這大概是曆史上那個黑暗混亂、人性泯滅的五代十國時期。
從前她隻是在史書上看到過這句話,但是她當真的身處這個時代時,才知道,現實遠遠比她的想象要可怕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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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前她醒過來時,是在一間四處漏風的低矮土地廟裡。
正月天氣,這具身體的主人隻穿着一身髒兮兮的單衣,蜷縮在無人的破廟角落裡。
賀歲愉就是被破廟門口刮進來的寒風凍醒的。
這具身體大概是染了風寒病死的,所以她現在的嗓子都是啞的。
不過,啞了的嗓子也有一個好處——聽起來男女莫辨。
加之她身形高挑,所以旁人都會誤以為她是個男的。
這讓賀歲愉更有安全感一些。
在亂世活下來是一件很艱難的事情,如果是女子,就更艱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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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局動蕩,百姓窮苦,滄州的乞丐多得能趕上地上的螞蟻。
果真是人命如蝼蟻的時代。
城南的野菜剛從土裡冒頭,就被挖光了,許多人家已經開始吃野草和樹葉了,實在餓得沒辦法,賀歲愉也吃了好幾頓樹葉了。
要是過幾天野草和樹葉吃完了,就會吃草根和樹皮,要是草根和樹皮再沒了,那……就難說了。
她不知道,是不是當今天下的所有地方都這麼窮苦和困難。
她想離開滄州,但是她孤身一人,剛出城,恐怕就要落入山匪強盜手裡。
所以權衡之下,隻能暫且先留在此處苟且偷生。
走到包子攤旁邊時,
賀歲愉被剛出爐的熱氣騰騰的包子吸引了注意力。
她已經聞到了,它們乖巧地躺在蒸籠上散發着怎樣香噴噴的迷人氣味。
包子攤的老闆很快就發現她站在旁邊一動不動地盯着他的包子看,他厭惡地皺起眉,“哪裡來的小乞丐,别耽誤我做生意,快滾開!滾開!”
“我不是乞丐。”賀歲愉啞聲,有氣無力地辯駁。
“那你有錢嗎?”
賀歲愉噎了一下,說不出話。
确實沒有。
老闆也料想賀歲愉身無分文,不待她回答,就兇巴巴地呵斥道,“沒錢就趕緊滾,别妨礙我做生意!”
說着,就抄起旁邊的木棒過來趕人了。
賀歲愉磨了磨牙,氣憤地拖着沉重的步子離開,忍不住小聲嘟囔:“小氣成這樣,我看你一輩子也賺不到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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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太冷,賀歲愉轉了一大圈,也沒找到什麼能吃的東西。
滄州太窮,或者說是城南的百姓太窮,自己都吃不飽,怎麼可能有人願意施舍别人呢?
她實在走不動了,胃裡火燒火燎,眼前一陣一陣的發黑,身體綿軟,根本提不起力氣。
于是,她隻好選了一處背風的轉角,靠着牆角慢慢坐下,然後把自己蜷縮成了一團,減少熱量的散失。
她現在開始後悔剛剛在那條巷子裡把那半張餅還給那個小乞丐了。
如果她剛剛厚着臉皮吃了那半張餅,現在也不會餓得這麼難受。
賀歲愉凍得手腳都已經沒知覺了,她忍不住哈了一口熱氣到手掌心取暖。
黃色的膿水不知何時從她臉上和手上的凍瘡裡流出來,悄無聲息地結成了冰。
賀歲愉正又冷又餓,迷迷糊糊時,
有什麼東西猝不及防地撞了她一下,她的意識從一片黑暗和混沌中,緩慢地蘇醒過來。
她模糊聽到頭頂上方傳來沙啞的“哎喲——”一聲,
接着,有什麼東西在她左前方砸下來,發出“砰——”的一聲。
她慢慢地把頭擡起一點,視線穿過破爛的衣袖,看見一個穿着體面、白發蒼蒼的老頭子摔在她面前,趴在黃泥上,摔了個狗吃屎。
老頭兒從地上爬起來,抹了一把臉上的泥巴,氣得破口大罵:“狗雜種!瞎了你的狗眼,要死也不換個地方,成心窩在這個地方,害得老子摔跤!”
“媽的,出門就讓老子撞上,真是晦氣!”
正月天氣,路邊常有凍死的人。
老頭兒沒放在心上,随口罵了兩句,一邊系着褲腰帶,一邊罵罵咧咧地走遠了。
被凍得手腳僵硬、意識渙散的賀歲愉,慢慢扭過頭,看向他剛剛走過來的方向——
巷子裡是一家窯子。
門口還站着一個穿着破夾襖、塗着紅胭脂攬客的年輕女人。
賀歲愉想起那老頭子剛剛白發蒼蒼、滿臉皺紋的樣子,不由得蹙起眉頭。
一把年紀路都走不穩了,還要出來嫖。
與此同時,她還想起了,剛剛那老頭兒腰間挂着的鼓鼓囊囊的錢袋子。
早上那張焦黃冒油的蔥油餅又出現在了她的腦海裡,還有那一籠熱氣騰騰、香氣撲鼻的包子……
一個隐蔽的念頭,像滕蔓一樣,慢慢爬進她的腦中。
她扶着牆站起身,沿着老頭兒剛剛離開的方向,跟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