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邊到處都是骨瘦如柴的流民,一看見富人的馬車要出城,便一窩蜂圍了上去,各個滿臉殷切與渴望,想要乞讨一些食物,但是卻隻得來狠辣的鞭打和斥罵。
陳掌櫃攜一家妻兒老小,跟在浩浩蕩蕩的镖隊後頭,擠在一輛半舊的小馬車裡出城。
在漸去漸遠的馬蹄聲中,蜿蜒的長隊逐漸化作一個模糊的黑點,最終在路的盡頭消失。
趙九重目送馬車遠去,望着蒼茫的遠方,目光沉沉,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賀歲愉靠在髒兮兮的牆壁上,靜靜地看着另一邊——被人群推攘着、即将被馬車輪子壓斷腿的男人,在關鍵時刻,馬車附近擠擠攘攘的人群擋住了賀歲愉的視線。
隻聽到那男人突然慘叫一聲。
等賀歲愉再透過人群的縫隙看見他時,他已經奄奄一息地倒在血泊裡了,她在泥濘的車轍裡看見了他那條被壓斷的腿,血肉模糊。
趙九重被慘叫聲吸引了注意力,快步走過去。
賀歲愉臉色一變。
不是,這人不會又要多管閑事吧?
照他這麼個行俠仗義法兒,累死都管不過來天底下的不平事。
賀歲愉雖然有點兒煩躁,但是還是跟了上去,畢竟她還想跟着姓趙的一起出城逃難。
那馬車壓斷男人的腿以後并不滿足,正要倒回一點,朝男人的身體壓過去,像是不把人壓成碎片不甘心似的。
幸虧趙九重來得及時,從車輪下救下了驚恐的男人。
趙九重一腳将那高大的馬車踹得猛烈一晃,馬車裡的人“砰——”一聲不知撞在了哪裡,發出一聲殺豬般的嚎叫。
“少爺!”
“少爺您沒事吧?”跟在馬車旁邊的幾個侍衛和小厮慌了神,紛紛關切詢問。
很快,馬車的車窗處,一個肥頭大腦的男人“唰——”一聲掀開簾子,探出半邊身子,兇神惡煞地質問:“哪個雜種,敢踹老子的車,不要命了!”
男人惡狠狠的目光掃視一圈,落在了趙九重身上,“狗雜種,是你啊。”
趙九重站在低處,周身氣勢卻一點也不低,毫無懼意不說,臉上甚至帶着蔑視與嘲弄,聲音響亮地應答:“就是你爺爺我!”
男人聞言,瞪得眼珠子都快出來了,又驚又怒地說:“我看你小子是不想活了!你們是死的嗎?都給我——”
暴怒的男人正要招呼身邊的護衛上去圍住趙九重,但是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了——
趙九重搶過馬車夫手裡的鞭子,牟足了勁兒一鞭子抽在馬屁股上,馬兒吃痛,仰頭發出高亢嘶鳴,瘋了似地往前跑,帶着馬車飛快朝前奔去。
那氣勢洶洶的男人話還沒說完,就被晃倒,又“砰——”一聲撞在了車裡,比剛才那聲還響。眨眼間,男人就被疾馳的馬車帶走了,隻有他的慘叫聲順着風被吹過來。
剩下騎馬的幾個護衛,被突如其來的變故整了個措手不及,根本來不及去阻攔馬車,便将怒火集中在了始作俑者趙九重身上,想要圍住趙九重好給主子一個交代。
趙九重朝馬車離去的方向揚了揚下巴,“你們的主子都跑了,你們還不快去追!”
“他要是有個好歹,你們都不跟在身邊,即便抓住我又有什麼用?”青年抱着胳膊,理直氣壯地說。
“啊——啊——”那殺豬般的慘叫聲又傳了過來。
幾個護衛對視一眼,權衡之下,還是主子的安危比較重要,連忙駕着馬朝城外追去了。
***
待那群人走了以後,趙九重這才轉過身來,去看方才被馬車壓斷腿的男人。
男人匍匐在泥濘的地上,費力地往前爬着,已經爬出了很遠。
鮮血順着他的殘肢流了一路,在黃土地上繪成一條血色的線,刺目的鮮紅從地上一直延伸到他被鮮血浸染的褴褛衣衫,就像是牽引在他背後的長線一樣。
這長線也許有個名字。
大概叫做命運。
不知道是人牽着線,還是線牽着人,反正,每個人都是命運的提線木偶。
賀歲愉凝視男人伏在地上,緩慢挪動的背影,就像一個小黑點。
從來沒有哪一刻,她覺得人和蝼蟻如此相像過,不論是從外形還是從命運上。
趙九重見男人在地上爬得艱難,又想上前。
賀歲愉忽然緊緊抓住他的袖子,用那雙帶着紅血絲的眼睛,定定地盯着他:“你能救一個、救十個、救百個,你難道還能救千千萬萬個不成?”
趙九重腳步一頓,停在了原地。
他袖中的手捏成了拳頭,指節收緊,“咔咔”作響。
見他停下,賀歲愉面上不悲不喜,失神地收回了拉着他袖子的手。
方才那一刻,她想聽到的答案是什麼呢?
是他清楚地認識到現實,從而退卻明哲保身,不必她再費心勸告阻攔;還是他仍然滿腔熱血給她肯定的答案,一往無前,決不回頭。
她也不知道。
但是想起數日前,這人還說十不存一要救,活不下去也要救,隻要他看見了,他就要救呢。
賀歲愉垂下眼睫,這麼快就認清現實了,果然是年少輕狂,當不得真。
正當賀歲愉作如此想時,趙九重突然目光灼灼地看向她。
賀歲愉汗毛直立,警惕地看着他,“你做什麼?”
趙九重笑得神秘,“臨走前幹票大的,你去不去?”
賀歲愉捏緊了拳頭。
就知道他不安分,剛剛自己也是賤,竟然會有那種想法,别人的死活到底和她有什麼關系?
她沒好氣道:“不去!”
“你身上傷都沒好,你還想做什麼?”賀歲愉露出費解的表情,“你真不想要命了?”
“包子鋪報仇也不去?”
賀歲愉“唰——”地擡起頭,“你說真的?”
“千真萬确。”
賀歲愉摩挲着凍得開裂的指頭,好一會兒,才咬牙應了一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