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此行給月兒帶了一份禮物——缺月的解藥。
這是她殺死一位前輩所得,這位前輩效命于謝氏二十餘年,勞苦功高,廢了一條腿無法再為公子效力,辭别之際,公子賞了這枚解藥,允他一個安詳的晚年。
既然于公子再無用處,無疑糟蹋了解藥,她尾随此人俟機殺了他,奪走了解藥。
隻要月兒服下,就可不再月月受那毒發之苦。
手腳在冰天雪地裡凍得發僵,房門開啟,融融暖意迎面而來。她見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容顔,仿佛走進山花遍野的春天。
月兒是上京繁華喧嚣叢中最濃墨重彩的那一筆。一襲绛色刺繡百蝶裙,發如烏丹,挽作溫婉動人的朝雲近香髻,肌膚勝雪,眉心一點鮮紅的梅花花钿,紅寶石點綴的金步搖随着女子的動作搖曳生姿。
見到她,月兒很高興,眉眼彎彎,像是個蒙着層輕紗的夢。
她不記得上一次月兒這麼高興是什麼時候。
月兒是如意坊的花魁娘子,琴棋書畫、詩詞歌賦,無一不精,去年在品花大賽中拔得頭籌,是無數達官貴人府上的常客。平時少不得迎來送往,閑下來時,便喜歡安靜些。
可今天月兒的話卻出奇的多,眼睛時不時看向屏風。
她感到不對勁,放下剩的半盞茶,一掌劈碎了那屏風,瞧見了躲藏在屏風後頭的白衣書生。
一隻瘦骨嶙峋的若雞!
她想質問月兒,然而她終究是沒能再看她一眼。
茶水不知摻了什麼厲害的東西,竟然能對她這副百毒不侵的身子起作用。
渾身陡然一軟,世界一片漆黑。
這一刻蘇醒過來,憤恨、畏懼、厭惡、悲傷,無數種情感湧上心頭,她猛然直起背脊,想殺了身邊熟睡的人。
她将臉隐在黑暗中,像一隻陰鸷的獸,緩緩地朝着男子靠近。光線暗淡,她眼睛一眨也不眨,手悄無聲息地向男子的脖子伸去。
目光觸到男子頸間所配的墨玉時,她動作停了下來。
她記得這塊玉。
兩年前在上京城郊,曾有一浮浪子出言調戲她,那人胸前所配的恰是這樣一塊玉佩。漆黑如墨,細膩厚潤,雕琢成一尾栩栩如生的黑蛟。
那人搖着她采來準備送給月兒的花束,清澈的鳳眼眨了一下,“小娘子,那你等我回來娶你?”
那是頭一回有男子膽敢與她這般說話,好似她是尋常人家的姑娘,她覺得有幾分新鮮,耐着性子搭理了他幾句。
最後似是答了:我等你。
于是少年說:“那你不要忘了我。”
可他卻早就把她丢在腦後了,一年前在漁陽,毫不留情地往她腰上紮了一刀。
眼下,不如把那一刀還給他?
她一猶豫,一根溫暖的手指抹過她的眼角,不知何時起,熟睡的男子微微睜開了眼睛。
蕭瑾半斂的眼睛像是溫潤的玉石,在黑暗中散發着動人心魄的光芒,聲音帶着初醒的慵懶,“卿卿哭什麼?本王喝醉了酒,肯定沒有欺負你。”
她的心跳猛然加快了一拍,受驚似地揮開了男子的手。
他已非初見時少年的模樣,聲音低了不少,若非那他一直戴着那塊玉,她肯定是認不出的——其實也不怨他認不出她。兩年過去了,她也長變了,臉上沒了那條疤,又奉師傅之命蓄起了頭發。
不對,她怎麼會流淚呢?
她往眼角拭去,當真碰到了一點冰涼濕意。她愣了片刻,将指尖往掌心攥去,垂下了頭。
這些年,她和月兒說過多少次,讓月兒離開上京,和她一起遊曆,可月兒都拿公子之令推脫。原來不是公子的大業要緊,而是她在月兒心裡分量不夠。
她為什麼還要難過呢?早知會有這麼一天的。
愣怔間,蕭瑾掀開被子起身,一把推開窗戶,清冷的月光照了進來,冷風吹得她一哆嗦。
擡頭之時,男子背對着窗戶吹着風,赤裸着胸膛,似乎有意無意地打量着她。
四目相對,他默默轉身,背對她穿起了散落一地的衣衫。
月光如練,昔日清瘦的少年已有了成人模樣,背影脊背挺拔,随手束着玉帶,腳尖一轉,朝門外走去。
她的心裡生出些怪異的情緒——真不記得她了?
她猛地回過神來,月兒是如意坊的清倌人,一般男子是輕易到不了她的香閨裡來的——莫非這是公子的安排?
她想起剛剛他自稱“本王”。
莫非這家夥還是龍血風髓?
他在鬼市拍下那破步搖時,确實出手闊綽,出行在外,也确實排場夠大。
這一定是公子的吩咐。
可月兒就這麼撂挑子走了……不行,她不能眼睜睜看着公子的計劃被毀。
十一一下子從床上跳起來,赤足追上蕭瑾,張開雙臂,臉往他背上一貼,從身後緊緊抱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