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個沒良心的人,那些做派在她現在這個年紀尚顯合宜,再過個三年半載,她再這樣矯揉造作,他準覺得厭煩。
他确實喜歡凝香,但這種對玩物的喜歡,他能給她,來日也能給别人。
“你更漂亮。”
凝香自覺過濾掉他的甜言蜜語,沾滿水珠的長睫顫動一下,“我答應過她,不管她做了什麼,我都會原諒她的。”
蕭瑾輕笑,“這種話也是能随便答應的?”
究竟是愛到什麼瘋魔的地步,才能如此沒有底線,喪失尊嚴。也是,一個奴隸,有什麼自尊可言?
“我愛她……因為我愛她……”
這幾個字在她心裡重複了幾遍,仿佛這樣做就能堅定信仰。
男子聲音略冷,“我對你和你女人的事情沒有興趣。”
他也不是葷素不忌的,染指了一個喜歡女人的變态,難免覺得惡心。
雖然,這個變态長得很對他胃口,莫名其妙地,他總覺得夢裡那個圓滾滾的芝麻餅精就是她——除了那一點梨渦,明明一點兒也不一樣。
水汽弄得蕭瑾臉上有些熱,他話鋒一轉,“你這刀不錯,宮裡頭的?”
凝香轉頭,隻見竹簾後頭銀光一閃。
“以前該是鑲了珠玉的,這花紋規制,是供皇族使用的,皇族子弟麼……大多隻是拿它來裝飾點綴,但這刀刃也不含糊,是以埋藏千年的寒鐵打造的。”
“這樣的物件,你從哪兒弄來的?”
凝香聽出來了他的譏諷,“搶來的。”
“瞧着挺順眼,送我?”
“将死之人,要刀做什麼?”
蕭瑾也不惱,“将來你家公子對我下狠手,我不得拿點東西捍衛清白啊?”
“送我?”
“不給。”
“小氣。”
“哐當”一聲,短刀被蕭瑾扔回浴池邊上,潺潺水聲間,男子惋惜地歎了口氣。
精緻的月牙自手腕垂落,凝香撈起一捧水,淺淺地勾唇。
“你是秦沐儀的徒弟?”
秦沐儀本名阿伊慕,乃突厥十二部之漱玉部的聖女。
突厥人信奉大女神珞珈,漱玉部自诩女神的後代,族人多為僧侶祭司,在十二部中自視高人一等。
而這聖女位于這信仰金字塔的頂端,即便到了他祖父烏勒大王的王庭,衆人也要敬聖女三分,引為貴賓。
聖女是女神足下虔誠的侍女——隻有通過一系列殘酷測試、得到女神垂青的處子,才會被突厥人視為半神。
相傳這個秦沐儀是前任聖女破戒與一異域刀客的私生女,年僅十二歲便被神明選中,迎入神殿侍奉女神。
這聖女名頭上說着好聽,乃半神之尊,事實上神殿内衆多僧侶間等級森嚴,彼此争權奪利,勾心鬥角,被選中的聖女大多年幼,漸漸地就變成了高級僧侶操縱的玩偶。
這秦沐儀或許是真有幾分神性。
傳聞其工于相術,觀星宿萬象,能參天機命理,又極善刀術,武藝高超,,進入神殿後沒過多久就架空了一衆僧侶,成為了名副其實的半神——這也是為何她身為聖女,本該供奉神明,賜福信衆,永世不離突厥,卻能夠常年客居燕地的緣由。
相傳這秦沐儀當年往中土遊曆,走到燕京,與謝鈞那老頭有一段舊情,還弄出個女兒。
謝鈞貪圖功名娶了高門貴女,兩人雖然沒成,但燕京水土養人,秦沐儀卻是常年住了下來。
謝鈞老婆死的早,謝安沒人照顧,聽說她還幫謝鈞養兒子來着。
這女人還真是奇怪,掐死自己女兒時那麼心狠,男人幾句溫言軟語,又那麼心軟。
他看凝香使刀,招式有幾分謝安招數的痕迹。也就那麼狠毒的老太婆能教出這麼變态的小徒弟。
“隻聽說秦沐儀有謝安這個徒弟,莫非,你還算得上你家公子的小師妹?”
凝香想起月兒的話,沒好氣道:“與你無關。”
呵,還真是……
也就是說,她于謝家,并不僅僅是個死士。
秦沐儀當年掐死了自己的女兒,想必心中有愧,所以看在秦沐儀的面子上,謝安才瞧得上她?
不是對永穆情深意長嗎?
男人不都是見一個愛一個嘛,他謝安裝什麼清高!
蕭瑾想起挂在她耳朵上的那隻銀環,突厥男子曆來有耳穿銀環的習俗,凝香雖為女子,但她喜歡女人……
或許……
“你到底是什麼人?梁人,燕人,還是……突厥人?”
凝香說話時會自覺轉變口音,當日在王府時,說的是一口上京口音的官話,方才他在她舊情人的房門外聽了半天,她二人交談時,她又會帶着少許燕京的口音。
“你是燕京人?”
“呆過幾年。”
凝香想起遙遠往事,“第一回到燕京時正值上元夜,滿街花燈華彩,那時我想,真是個好地方,要是能做燕京人該多好。”
燕京如何比得上上京繁盛?
他剛想出言嘲諷,卻聞她幽幽道,“可也隻有那麼一刻,我是喜歡燕京的。”
蕭瑾看向竹簾後頭女子模糊的容顔,一瞬間的感慨,她其實很寂寞吧。沒有父母,沒有兄妹,隻有一個待她不算太好的月兒。
他看不起自己的心軟,随口問:“你喜歡什麼樣的地方?”
“我去過許多地方,從不在一處久留,都是路過,說不上讨厭,說不上喜歡。”
凝香注意到自己洩了心防,以突厥語答:“我是什麼人不重要。你隻需要知道,他日上京兵臨城下,我一定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