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稱自己本公主拗口,本不太出來,懊惱地換成了“我”,對華說你莫要說我,随後道出此行目的,她來竟是想批奏折?
華有點意外,“哦?”
“我倒要嘗嘗當皇帝難不難,你準麼?”
“……準了。”
二人共坐一案,案桌很寬大,他們保持一定間隔,男子偉岸女子纖細,女子問男子答,男子教女子聽。執卷舞筆,墨弄白卷,卻染在心田。
“聽說皇上打算選我繼承皇位?”這是個敏感的話題,公主找題中話,“可我是女子。”
他的話在她耳畔:“史上并非沒有女子當政的先例,自古天降大任,能者居之。”
公主說:“那你既不得已要易位,為何不随意挑個我皇兄來當就好了,反而大費周章找不痛快?”
華未思考多久,說道:“朕隻是希望當權者配得上其所擁有的權。”
過了會兒,公主故作淡定地又問:“你不當皇帝,到時上哪去?”
“自是離開。皇宮已不屬于朕。”
“那麼我若成了帝,能決定你的去留嗎?”
“……公王若成帝,朕則為臣。帝讓臣做什麼,臣必然悉聽尊便、唯命是從。”
“真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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術陽四年,公主肯上朝堂。
術陽五年,公主即位,成為雲朝第一任女帝,國号落昔。
華被封作攝政王,伴女君左右輔佐。女君在位期間,政局穩定,國泰民安。
女帝,從公主到女帝,昔人見證,觀者見證。
見過她皇冠壓首,金袍披身。
見過她無言對鏡,垂鬓紅妝。
見過她伏案埋面,無處話凄涼。
她如此弱小,又如此堅強。
有人向往溫暖,但适應着嚴寒,隻因那處有個人,想為他擋一擋風雨霜……
止淵:“她為你變得徹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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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昔五年。
女帝喝酒了。帶着甘涼的醉意,女子支起身子,走到立于案前的華跟前。
竟抱住了他!
她将兩臂環在他腰上,埋首在他胸膛。
近到沒有距離,頭一次如此親密。并不緊,或許因為酒醉,又或許她心裡清楚,抱不住。
華兩臂微張,手沒碰她,她想象到他臉上神情的變化也許可以忽略不計,一如既往冷漠,不近人情。
“封襲,”她在他懷裡說,“我好累呀。”
那聲與色,清淡中混雜着苦澀,同幾年前女孩的剛柔之态相比,已大相徑庭。
“陛下這是做什麼。”腦袋上方的聲音說。
“我想抱抱你。”
她抱的人一動不動,若不是傳來的溫度,她恍惚自己是否在抱一座冰涼的木樁。
不掙脫也許是尊敬,微張的手臂則是拒絕,“君臣有别,煩請陛下……”
腰上兩臂收緊,因褪去了繁重的長袍,薄衣下的女兒身軀更顯纖瘦。
“抱一下都不行麼?”她好久沒落過淚,現在也沒落,“說什麼聽我的,從來都是我聽你的。你讓我待在皇宮我待了,你讓我守禮數我守了,你讓我當皇帝,我當了。你還想讓我做什麼,一并說出來,我都願意為你做……封襲,我在努力變成你想讓我變成的樣子。”
回應她的,是短暫的沉默。
然後,“陛下,這種話以後不可再說了……”接着是,“放手。”
平淡或許比熱烈更顯絕情。
女子肩一沉,似無奈長嗟。纖細手臂松下來,她退後一步,二人分開。
她擡頭,疲态的眼中微弱閃動着失望黯然的光,勉強地扯起嘴角,輕輕一笑。
“看,讓你我放,我放了。是不是很聽話?”
華看着面前女子,難得的,眼裡多了分晦澀的認真。
“陛下,您喝醉了。”
“醉?”她又笑兩聲,也可能是哭,“我倒是想醉。醉了,有些東西,就沒力氣藏了。”
另一個人沒說話。
……
在此之後,二人本就生硬的關系多了一些疏冷。
朝堂之上她故意不采納他的意見,故意反駁他的谏言。朝堂之下她刻意冷落和為難。
華去找陛下理論。走進屋内,當看見寂靜之中疲憊地伏于梳妝台桌面上的身影時,他腳步一頓,臉上的陰沉化開,怒火也被别的東西沖散。但是他很快調整過來,仿佛剛才的失措沒有發生。
伏案的人聽到腳步,肘支撐着直起上身,沒喝酒卻像醉了的樣子,眼神迷離地看他好會兒,靜靜地看。
“華卿,”她用陛下的口吻,“朕腿麻了,你抱朕上榻。”
華卿不動。
對方還是二十多歲的姑娘,但此刻消頹得失去了本應該有的生氣。
“怎麼?”她說,“朕的話,沒有用麼?”
華定了會兒後,開步走上去,以他慣常高傲的步子,到她跟旁俯下身,一手環上她背,一手環上她腿,很輕松地就抱起來。
女子貼在他懷裡,意外地恍了神,然随即便回歸現實。那又怎樣,還是冷得像塊木頭。
他沒有絲毫多餘的動作,亦沒有絲毫多餘的眼神。高傲的他,隻會昂首目視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