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中金燦燦的油菜花才隻現了零星的小片,還沒鋪滿整座城。
此地也和江南一般,下着蒙蒙細雨。清風飄遙,行人撐傘疾行,街市邊的各色攤子在雨幕下冒着熱騰騰的霧氣。
有蒸佛手糕的,有蒸包子的,有做荷花酥的,還有賣蝈蝈的、編竹籠的。
青石闆路似比那年的記憶要更黑綠些了。已經幾十年過去,是該老化了。
白雪穿着一身粉白的玉冠鮮,撐着玉環春酲傘,剛剛走入秀水城城門,便有無數的凡人望着她張大了嘴巴。
隻見此女身着紗粉色軟煙羅繡裙,披一領清冷的粉色薄紗披風,足下屢一雙潔白的荷花繡鞋,及小腿的大花辮靈動蓬松,髻邊兩朵嫩粉色鮮花,銀絲線纏繞懸挂在發髻後,随着行步晃出璀璨的柔光。眼似水波聚,眉似遠峰橫。不施粉黛而顔色如朝霞映雪,冰肌瑩徹,滑膩似酥,朦胧細雨中款步而來,竟似是什麼珠宮貝阙中走出的神仙妃子。
城内首先看到她的幾個男子竟瞠目了大半晌,直到她走完了這條街還在望着她。一個男子大流着鼻血,震驚地倒了下去。
自入城後,所有路過她的行人都慢下了腳步。
白雪走到佛手糕的貨郎攤子旁邊,聞到糕點的香氣,想到那些年雖是住在秀水城,可從未嘗到過這特色佛手糕一口。她不由得停下步子,向貨郎買了一包。
貨郎接了錢,準備用油紙拾掇佛手糕,擡頭卻見了這客人,動作也停了,眼也直了,大半晌地楞在那裡不會動彈。
“快來看!有美人!”橋頭也熱鬧了起來。
書蘅橋上大堆百姓冒雨奔跑過來,擠不到前面,隻能趴在橋頂紅色欄杆上看。
白雪直接拿了佛手糕,繼續往南溪平掌巷走。
卻聞背後有人打架吵嚷,又有人響起好幾聲噗通落水聲。竟是這些人為了看她被擠下了橋。
“她要去平掌巷!”衆多百姓在後着魔地跟着。白雪回頭一望,都是凡人,構不成威脅。算了,随他們去吧。
隻見這支隊伍越聚越大,慢慢聚到了半城人馬,離白雪百步遠的距離,始終跟在她後頭。
煙雨朦胧,薄霧輕蕩。白雪一邊按記憶走着,一邊慢慢啃那佛手糕,果然味道不錯。
這麼些年過去了,也不知道安家一家子死了沒有。最好别死光,留一兩個給她,畢竟婚契得拿回來焚毀了。
雖說當年她是神志不清才嫁了人,但畢竟是明媒正娶,坐了花轎拜了堂,哪怕在仙界月老那兒,她和安秀才也是名正言順的一對。這可不行。
以後不管嫁不嫁人了,總不該和這安秀才綁在一根繩上。自己的東西還是早點拿回來好。
走了大約一炷香,終于到了南溪平掌巷。時移世易,人物皆改,迎面挑擔的一個中年男子似乎有些眼熟,竟有點像那時張家的小孩張大牛。
再看溪水邊伫立的各家宅院,房屋倒是不曾大動,隻不過覆的青苔密了幾層,黑了幾層。水井邊的纜繩痕迹深了許多,在河裡漂洗衣裳的婦人也換了一波。
白雪望着煙雨圖景,喃喃自語,“原來這就是滄海桑田,黃粱爛柯......”
南溪裡冒雨洗衣裳的婦人們見了她,俱是一陣驚愕,有兩個婦人叫喊着跌入了水中。
白雪凝望她們,看見有一個應該是那年才七歲的李家的李小月。她不知嫁了誰家,現在也如中年婦人模樣了,肚腩寬大,頭發散亂。旁邊坐着嗑瓜子監督她的應該是她的婆母。
“李小月?”白雪出聲。
李小月倍感震驚,這仙女一般的人物,竟然在喊自己?!
李小月趕緊放下衣服,站起來緊張地,“仙女,你,你認識我?”
白雪:“安秀才還活着嗎?”
李小月:“什麼安秀才?”
白雪眉頭微皺,難道已經死了?
一個眉眼伶俐的婦人湊過來,“仙女問的可是幾十年前在這裡住的安家的秀才安慎甫?”
“正是他。”
“仙女不知,那安秀才當年有一個駝子老婆,後來駝子不知因何丢了,安秀才自那以後就一直在找這駝子。後來他考上了大官,成了我們秀水城的知府,還成天派人到處找駝子。那年他們家就搬去東溪府衙了,現在這安家的祖屋隻有一個叫張素雪的老太婆住。張素雪是安秀才當年的小妾,這麼多年也沒把她扶正,後來應是與他吵架了,安秀才一家子去了東溪,也沒把她帶上。”
白雪默了默,說不盡的滄海之感。
“他現在在東溪的府衙?”
“是,安知府可是遠近聞名的清官,自打他上任,我們秀水城百姓的日子好過多了!”
竟還成了個清官。不過以她對安慎甫的了解,倒也是意料之中的。
此人雖迂腐倔強,但骨子裡的脾性還是忠直善良的。
白雪謝過此婦人,給了她一隻佛手糕作報答。又看向李小月。當年自己過得凄慘,過年時安家合家團聚,自己卻在門外打掃雪堆,清理炮仗灰。李小月舉着一根冰糖葫蘆高興地在外遊蕩,見到她,卻過來說,“大姐姐,你好可憐,我分你一顆冰糖葫蘆吧!”
白雪在那夜的除夕意外地吃到了一顆很甜的冰糖葫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