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的事,往往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江绾看似無心的話語,以退為進,既擠兌了葉氏母女三人平日裡穿戴華麗,又釋放出自己足不出戶,府上一切大小庶務盡在繼室葉氏的掌控之中,更暗暗傳遞出更深一層的意思,葉氏從來隻顧自己帶進府上的兩個外姓女兒,從不管府上真正的江家大小姐。
一語三關,一箭三雕,将繼母的僞善先抖了出去。
顧忌周遭傳來竊竊私語的聲音,葉纖纖一把按下葉翩翩尚在打顫的玉指,低聲用兩人才能聽見的聲音,輕斥,道:“翩翩,若是再失态,傳出去讓人笑話,小心娘要惱。”
葉翩翩聽了姐姐的話,氣急敗壞的神色明顯有所收斂。
葉纖纖順勢同江绾莞爾,道:“三妹妹,你是知曉你二姐姐為人的,心直口快,是在同你說笑呢。”
江绾看着葉纖纖,溫柔婉約,道“母親既要大姐姐過來照料,妹妹自然聽大姐姐的。”
話裡的意思呼之欲出,要是你能照料地住葉翩翩也便罷了,若是照料不住,那就莫怪别人了。葉纖纖聞音知雅意,哪會聽不出她的意思,立即拉了葉翩翩去了花廳的另一邊。
江绾眉梢微挑,嘴角卻一絲笑意也無,垂下眼,眼底一閃而過得逞的暗爽,那種既得意又拿捏的分寸感,仿佛一切盡在她掌握之中。
葉氏姐妹一走,江凝明顯松一口氣,袁文繡這時候還是顯示出了大家閨秀的作風,她隻站在江绾身旁,見她處理好自己府裡後院那點事,才暗自嗤笑一聲,低聲,道:“這就是你那甩手掌櫃的親爹,給你找的後娘帶過來的那倆拖油瓶閨女?”
江绾聞言,笑了,點了點頭。
袁文繡想起一件事,像是要确定一下,問江绾:“倘若我沒有記岔,上次落水便是她倆?”
江绾聞言,眸色晦暗,隻“嗯”了聲,算是答了袁文繡的話。
江凝忍不住出聲,對着江绾,道:“姐姐即将嫁入高門,有些事忍一下就過去了,何必将拿珠玉去碰瓦片。”
江绾知道江凝慣于忍耐,能對自己說出這話,姐妹間也算有了幾分真心。
江绾淡淡道:“先人雲‘心有山水不造作,靜而不争遠是非’,又有雲‘是非幹幾休多管,話不投機莫強言’但這些話都是說給賢達之士的,又有幾個閨閣小女兒能參悟。”
見江凝和袁文繡似乎沒有聽懂,想到她二人,一個自小被羅姨娘教導沒讀過什麼書,另一個又是能武不能文,便又開口,同兩人解釋:“我們如今就好比路遇惡犬,縱使你站在那不動,它見了你也會撲上來咬一口,是一個道理。”
江绾話中的意味已經很明了,難道不招惹她們,她們便不會對我們使壞了。
袁文繡幾乎要笑出聲來,忍了忍,才道:“難怪我娘說,越是說話文绉绉的千金小姐,罵起人來越高明。”
江绾和江凝被聽了袁文繡的話,不由笑了。
花廳裡陸陸續續又來了幾位千金,原本在廳中的千金小姐們,見也沒熱鬧可看了,便同新進來的千金小姐們又是互相寒暄引見一番。方才的事就像那書中的一頁,就被那麼随意掀翻了過去。
花廳正中央,站着幾位世家小姐,幾個人站在一起,也不同旁的人多說話,隻自顧自地,一句接一句地說着小女兒家之間的細碎閑話。不知是誰先開了頭,向着廳中一處望了一眼,一臉輕蔑地說道:
“小門小戶出來的,出個門真是恨不得什麼胭脂妝粉都抹在臉上,還要将全部家當帶出來,要顯擺個夠。”
但幾位世家小姐們圍在一起,免不要同聲共氣一番。另一個似乎聽懂了她在說誰,接着道:“可别這麼說,人家是祖墳冒青煙,攀上了高枝,再過幾天就要飛上枝頭了。”
果然,又有人加入進來:“飛上枝頭又如何,山雞還能變鳳凰不成,頂多是隻花雀。”
你一言,我一語,雖為未指名道謝,卻又心照不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笑得都有些不懷好意。
這些世家小姐中,唯有一位,但笑不語。
那少女一副好修養站在世家小姐中間,一襲缃色海棠紋繡金絲凝邊衫裙,梳流雲髻,髻間是鎏金鑲紅寶石點翠花簪和扇形鑲五色寶石鎏金簪,生得杏臉雪膚,清麗脫俗,姿态婉約柔美,端的是世家閨秀的清秀優雅。
正是今日賞花盛宴的東道主,昌平伯府伯爵娘子秦氏的掌上明珠,林霁月。
早在江绾甫踏進花廳之時,林霁月便和這廳中的其他千金小姐一般,一直在暗暗打量着她。饒是她平日在屋中,攬境自照時,時常自诩品貌不凡,清麗脫俗,此時見到江绾,見她生得雪膚花貌,眉目如畫,一颦一笑,甚至剛剛面帶微微嗔怒的模樣,都襯得她嬌媚動人,哪見一絲木讷?
林霁月雖不甘願,卻也不得不承認,這位百聞不如一見的江家三小姐,果然是位難得一見的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