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恒清死了。
死在了最輝煌潇灑的二十五歲,死在了萬人擁戴的高座上,死在了最忠心耿耿的部下手裡。
他這一世欺師滅祖殺人無數,世人敢怒而不敢言,表面尊稱其為萬仙之首,背地裡卻以過街老鼠、濁流妖道為暗号多加諷刺辱罵。柳恒清心中明了,卻無意與蝼蟻計較。
“掉身份。”
柳恒清如是說。
天下海晏河清了五年,百姓安居樂業了五年,柳恒清輝煌潇灑了五年。
然後,他死了。
沒人感到驚訝,即便是他座下的教徒也早就猜到了他早晚要被萬箭穿心死無全屍,因為柳恒清造的孽太多了,什麼樣的死法落在他身上都不稀奇。
天下人津津樂道,仿佛一直蓋在頭頂的一朵陰雲遮了五年終于雲破日出。他們沐浴在正道的陽光下,砸了登天宮,屠了九幽教,燒了蓬萊山。
關于柳恒清的一切業障,塵埃落定。
二十五歲,正是本尊最巅峰的時刻,在世人眼中壞得人神共憤,前無古人後無來,死在這時候倒也不錯。柳恒清想着,心中略有寬慰。
慢着!本尊不是死了嗎?怎麼還能想事情……
柳恒清越想越不對勁,眼前那團散不開的濃霧也逐漸被一片漆黑替代,而這片漆黑後似乎又透着光。他疑惑地動了動眼皮,下一刻竟睜開了眼。
窗外一片大亮,陽光明媚草長莺飛,正是春暖花開的好時節。
柳恒清盯着從窗戶伸進來的一朵花苞發呆,還沒想明白這一切是怎麼回事,就聽門口傳來一聲巨響,整間屋子都跟着晃了晃,緊接着是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沒等柳恒清轉過頭,耳邊“啪”地一聲脆響,他的臉上頓時火辣辣地疼。
柳恒清怒而暴起,還沒看清人就吼道:“什麼人!竟敢對本尊動手!”
“本尊?你成天做什麼白日夢呢?一進來就看你傻笑着流口水,老娘還以為你腦子壞了呢!”
柳恒清看着眼前這個容貌豔麗但舉止粗俗的女人愣住了,半天回不過神,直到女人再一次抄着掃帚劈頭蓋臉對他一通打過來:“還沒睡醒是不是!蓬萊仙山的初選馬上開始了,你要是選不上,就回來給我挑糞!”
這下柳恒清徹底醒了,他空手接住即将拍在他面門上的掃帚,随手一扯就把掃帚從女人手裡抽了出來。他把掃帚丢到一旁,撲通一聲跪下,抱着女人大腿喊道:“娘——孩兒想死你了!”
這下換柳如花呆住了,她幾次想從兒子手裡把腿拔出來都沒能成功,索性揪着他的耳朵罵道:“老娘還沒死呢哭什麼哭!大清早的發什麼瘋,趕緊給我去收拾!趕不上初選我削死你!”
柳恒清抹了抹臉,盯着手上的一片濕潤愣神,恍惚間有種真實與虛幻交錯的錯覺。自他練成九幽劍訣後便沒再流過一滴淚,即使是最愛的師兄死在面前他也無動于衷,如今臉上這濕潤的觸感實在是讓他陌生又懷念,就好像重生了一般……
重生?
柳恒清終于收回了思緒站起身來。方才他還在一片虛無混沌中迷茫前行,下一刻就回到了自己家中,而且不是他的登天宮,而是早就被一把火燒幹淨了的柳林村老家。
他呆呆站了半晌,柳如花在外頭等了半天沒見兒子出來,又掄着掃帚要來揍他,結果就看到柳恒清眼神迷茫、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
這下柳如花有些擔心了:莫不是方才我一巴掌打太狠把我兒打傻了吧?
她趕緊沖過去拉着柳恒清坐下,捧着他的臉左看右看,伸出了三根手指,關切道:“兒啊,認不認得這是幾?”
柳恒清有些無語,拉下她的手,道:“娘,我沒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