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姜芸葉果真聽話地拿出一捧禮金,挨個數了數,找出個小本子,趴在床上認真記賬。
程維山站在一旁盯着,心神動蕩,手腳無處安放。
過了片晌,他輕輕咳了咳嗓子,試探道,“芸葉,時候不早了,要不我們休息吧。”
姜芸葉擡起頭,瞅了瞅窗外清明的天……
——
一夜無眠,親密缱绻。
第二天,大年初三,程維山拎着行囊,和姜芸葉回到姜家。
“爸,我回來了。”
“呦,芸葉回娘家啦!”程春花端着一盆熱菜,喜笑顔開的從廚房走出來。
姜芸葉心裡一羞,看着這個自己叫了二十年嬸子的人,變變扭扭喚了一聲“姐”。
程春花樂得找不着北,生怕别人聽不到,大聲應道:“诶,快來吃飯。”
桌上,一家人圍坐在一塊兒。
今兒既是回門酒,又是離别宴。
因為程維山的探親假已過七天,回部隊路上還要花費兩天,所以今日必須啟程。
酒足飯飽,如今也算可以和姜可忠互稱親家的程春花坐在桌前,看着對面的小兩口,心情漸漸複雜,開心悲傷纏繞。
開心,自己這個世上唯一的弟弟終于成家了;悲傷,他馬上又要離開了,不知何時才能再相見。
“時候不早,芸葉你再收拾收拾,一會兒李部長的車來接了。”姜可忠難得喝紅了臉,一開口滿嘴酒氣,一反常态絮絮叨叨的叮囑女兒。
離愁好像暴風雨來得猛烈,姜芸葉手指緊了緊,突然有些後悔,又轉瞬變得堅定——她先抓緊生接班人!
“嘟——嘟——”
門外,車喇叭高高驚響,提醒屋裡人它的到來。
程維山起身迎接,跟車裡的李德富打了個招呼。
“好了沒,我等會兒市裡還有個會,咱得快點。”
程維山神情一凜,清楚李德富的事情重要。
“行李搬上車咱們就出發。”
李德富點點頭,下了車,靠上車門點了支煙,火光閃爍,一陣陣青煙袅袅。
大門口,程春花忍不住緊拽着姜芸葉的手不放,一開口,一行眼淚流下,泣不成聲:“芸葉啊,你們在部隊好好過,家裡面你放心,你爸有我們照顧,有啥事就寫信,或者發電報……”
姜芸葉心有戚戚,悲傷突如其來襲上心房,她環顧周圍走來送他們的左鄰右舍,輕輕請求:“姐,叔叔嬸子們,我爸就麻煩你們幫襯了。”
“诶談不上,談不上。”
鄉親們擺擺手,被離别惆怅感染,幾個年紀大的嬸子憋不住,提着袖口偷偷擦擦眼淚。
姜芸葉回頭望着忽然坐到檐下開始編竹簍的姜可忠,慢慢走到他身邊,輕手搭在他空空蕩蕩隻有袖子的左肩頭,聲音沙啞:“爸……我走了,你照顧好自己,好好吃飯,有什麼事别自己一人扛着,告訴姐或者發電報給我。”
姜可忠右手一頓,袖子滑落蓋住他微微抖動的手,沉寂幾秒,他的嗓音渾厚一如往常,細聽卻有幾分顫抖隐藏:“嗯,到了地方寫信。”
“好。”
放好行李,程維山快步走到姜芸葉身邊,和她并排站在一起,立得闆直,表情莊重又嚴肅,既是道别又為安心:“爸,你放心,我會好好照顧芸葉,用我的生命起誓,絕不讓她受一絲委屈。”
姜可忠嘴唇微動,最後……最後隻化為一聲歎息,出聲催促女兒女婿離開:“快走吧,剛才我聽說李部長還有事,别耽誤人家。”
一支煙結束,軍綠色的汽車駛離。
伴随着發動機的轟鳴聲,程春花涕泗滂沱捂着嘴,語含不清捅捅身旁兒子:“小河,快,追上去送送你小舅小舅媽。”
柳小河的不舍憂傷瞬間凝固在臉上,滿臉不敢置信:“……媽,你在開玩笑吧?”
人家四個輪子,他兩條腿!!
程春花捂着嘴悲傷不能自已:“開啥玩笑,你這孩子咋一點都不懂禮貌,快一邊追車子一邊揮手,你小舅媽他們指定能感受到。”
“……”
——
“嗚嗚——嗚嗚——”
火車汽鳴高亢,車身越來越慢直到停滞,窗外忽然變得嘈雜。
初五下午,姜芸葉他們終于到了平陽縣,程維山部隊駐守的地方。
兩天一夜的火車,把人坐得骨頭都要散架了。
姜芸葉擡手輕輕擦了擦起霧的車窗玻璃,透過那小小幾道縫隙,打量着這個陌生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