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員外平靜道:“方兄走後,我知你處境艱難,這一百兩,緩你困境。”
有這一百兩,便不愁上京的盤纏了。
“可……”方骞還是蓋上了那塊布,從懷中拿出了那卷婚書,“小侄今日前來,是想詢問從前您同我父親約定好的我與陳小姐的親事,還是否作數?”
陳員外抿了口茶:“你拿走這一百兩,自然做不得數了。”
有人遞過來退婚書和筆墨,陳員外依舊是和善的笑,隻是笑意顯得些許冷漠:“一百兩換你簽個名,好侄兒,這筆生意,不虧。”
方骞心頭好似被什麼悶棍打了一棒,一股無名的火氣冒了出來,他覺得臉色發紅,捏緊了拳頭想遏制也無濟于事。
盡管這些年來也遭受了許多白眼,可方骞仍舊覺得胸口悶緊,人生氣到極緻反而會平靜下來,他接過那盤子,揭開後仔細看了看,突然笑出了聲。
“從前富裕時,這一百兩也不過買我半日錦衣玉食,不值一提,”方骞喃喃道,“可如今這一百兩倒顯得極為貴重,它竟能拿來買下一個人的信諾,情義。”
方骞将銀子和婚書放在了桌上:“陳員外,今日是我來錯,婚約作罷,就此别過。”
說完他轉身離開了。
陳員外面色不改,直到方骞的背影消失,他嗤笑一聲:“傲氣生在窮骨頭上,這種人,我見多了。”
管家拿過婚書道:“老爺,這上頭定的親也沒說許配哪位小姐,大小姐秀外慧中出類拔萃,将來必然是入高門做主母的命,可二小姐她……”
想起自己的二女兒,陳員外面色突然浮現出一絲凝重。
出了大門,等外頭清爽的風一吹,方骞的腦袋突然清醒了些許。
他心裡泛出些後悔來,回頭看了看陳府那道高聳的門匾,覺得它更低更重了,重到壓彎了他硬撐的脊梁。
方骞往外走了幾步,突然給了自己一巴掌:“方骞啊方骞,你又不是什麼正人君子,剛接下那銀子,你還有什麼好愁的?骨氣值錢?他家女兒是貂蟬還是西施,你就非得娶啊?犯得着嗎?”
方骞在唾棄自己不合時宜的自尊,盡管如此,他也心知肚明,如果真用婚書換了那錢,他也就被踩在泥土裡,這輩子起不來了,他爹泉下有知,也不願他這樣做。
還不如大方地遂了那陳員外的心願,将婚書還回去,落個體面。
說歸說,方骞心裡仍舊郁悶。
前路渺茫,他身上還剩下幾個子兒,渾渾噩噩地路過一家酒樓。
裡頭十分熱鬧,熙熙攘攘擠滿了人,方骞往裡一看,好像是酒樓的東家為了酬謝賓客,弄了個什麼詩詞會,頭彩是一塊錦鯉玉佩,今日還免費供應酒水。
方骞看到免費供應酒水,便走了進去。
他對什麼頭彩不感興趣,隻想借酒澆愁,一杯接着一杯下肚。
酒樓的春風釀極為好喝,也極為醉人,方骞喝得上頭,有些半醉了。
那些詩詞設了關卡,一共有十關,最後一關是同酒樓的東家對對聯,若是能對上,就能拿走頭彩。
很多文人墨客都難在了最後一關,方骞坐在角落擡頭看了看,那東家坐在二樓一道門簾後,隻看得到身影,是個女子。
或許是借着酒興,方骞也開始玩起了這詩詞遊戲。
他飽讀詩書,比起那些附庸風雅之人,肚子裡的墨水多了不是一星半點,一路吟詩作賦過五關斬六将,引起了不少人注意。
到了第十關,門簾後的人出聲:“公子,若能對上我的對聯,您便可取走頭彩。”
聲線輕柔明亮,好似一汪清泉流入了方骞心間。
他看着那道身影模模糊糊地想,大概真是喝太多,醉了。
方骞記不得他是怎麼出了那間酒樓。
那姑娘出的對子刁難古怪,什麼“鳥困囚籠,怒關羽不能張飛”。
方骞喝了酒,好似腦子也轉得快了,脫口而出:“人鎖方遒,恨石秀難見花容。”
簾後的人靜默了一瞬,又問:“清風有意疏楊柳。”
方骞幾乎沒有任何停頓地接道:“明月無心照溝渠。”
“十裡枯荷聽春雨。”
“一棵病樹迎冬風。”
十聯十對,應答如流水。
終于,門簾後的人輕笑一聲:“公子,可拿走頭彩了。”
有人過來将玉佩呈給他,方骞接過,玉佩是半邊錦鯉形狀,雕刻得栩栩如生,光澤純淨。
方骞從前也見過不少好東西,明白這是上等玉,他笑了笑:“姑娘,多謝你解我燃眉之急。”
這玉可不止一百兩了,今日沒想到收獲頗豐。
方骞轉身想走,沒想到門簾後的人叫住了他:“哎,公子,小女子見公子才華橫溢,可否問公子姓名?”
“在下方骞,”他沒多想什麼,“姑娘亦是不可多得的才女,若是不嫌,日後還可一同談詩論賦。”
說完便走了。
方骞覺得今日大起大落,他擦了擦手心的玉佩,正打算找個鋪子當掉,有方才一同在酒樓中的人打趣道:“好小子,豔福不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