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伸手輕撫着文如的頭,白皙的腕上露出色澤鮮亮的翡翠手镯,那手镯随着她的動作不經意間碰到江文如面上,直冰的她想往後退。
但到後面,姨母唇瓣輕啟,柔聲說出的話卻更加冰冷,直凍得她五髒六腑都好像僵住一般,在盛夏傍晚餘溫未退的溫度下,停不下來的哆嗦着。
姨母說的是,
“如兒,你母親,還有你父親……”
“都不在了……”
刹時間大腦轟鳴,眼前一陣眩暈,看不清眼前的景象。
她半張着嘴,半晌反應不過來,一個字都說不出。她努力想了好久,才理解,或者說試着理解姨母這話的意思。
她從此,是沒有父母的人了。
盡管一直沒有固定的住處,沒有一個真正稱得上“家”的地方,可之前至少母親在哪裡,她便跟着在哪裡,心裡總有幾分期待,總有幾分依賴。
可到現在,自己是真的,沒有家了……
沒有家了啊。
她大腦一片混亂,姨母之後說了些什麼也都聽不清楚,隻有記住了一句話,
“如兒,你以後隻是江文如,是江家的姑娘,記住了麼?”
她忘了當時是如何回複的,隻是後來她在江府更是寡言少語,總是喜歡自己一個人呆着。
盡管這位她喚哥哥的男孩一直對她頗為照料,給了年幼的她難得的溫暖,但他幾年前便搬了出去,後來見面的次數也屈指可數。
而這位妹妹年紀還小,性子活泛,她雖頗為照顧這個表妹,卻終究很多事情無法傾訴,很多心事秘密無法言喻,隻是什麼都藏在心裡。
小孩子一向敏感,對大人的情緒察覺有着莫名的直覺,更何況江文如較他人還要更敏銳些。
察覺到姨母對自己的态度,她便行事更加小心規矩,舉止得體,從不惹一點麻煩,也從來……沒把自己當成這裡的主人家。
一晃也幾年過去了,江文如和許夫人從那次起,都再沒提過那件事,就這樣一直到了今日。
她苦笑了一下,随即猛地搖了搖頭,像是要将所有的無助和怨念統統甩出腦海。
最近的事接二連三,讓她應接不暇,但雲霧越大,身處其中之人越要冷靜,每走一步都要慎之又慎。
平溪的事她有所了解,直覺告訴她這裡面水很深,有些她看不到的人和事正在裡面運作着。
她不喜歡逢場作戲、笑裡藏刀的朝堂之争,更不喜歡滿目瘡痍、生靈塗炭的戰争之亂。
亂局之中,争的是上位者,苦的卻是黎民百姓。
而身在局中之人常常并不知道自己早已深陷其中,也許她已經在不知道誰的棋局之中,成了某個人的局中棋,看不到自己的位置在何處。
但不論怎樣,她既無力改變,便且行且看,多加警惕吧,危機危機,危境中自有機遇。
想到此,江文如反而坦然起來,一個人若沒什麼可以失去的,便也沒什麼好害怕的了。
一隻停在樹上的燕突然撲扇起了翅膀,打斷了江文如的思緒。它在上空盤桓了幾圈便直直向遠處飛去。
她就這樣看着那隻燕,變成一個黑點,最終消失在視野裡。
待她回到屋中時,裡面已一片漆黑,她的聲音卻清晰異常。
“他到平溪了麼?”
“回主子,主子是大前日派承則去的,估摸着腳程快的話,就是這兩天了。”
江文如嘴角輕揚,全然沒了剛才同許夫人說話時的悲意。
“終于……”她喃喃道,“又要回去了啊,隻是時過境遷物是人非,行到此處再回故地再見舊人,終究是不同了。”
——
容府内,
容玢少見的對着一幅字出神,
蔣殊繞過長廊看到屋門敞着,他剛要出聲便見容玢一副正在想事的模樣。
容玢筆上的墨将落未落,外面有風吹進來,他的衣袖險些沾上那墨迹。
想到公子素愛潔淨,蔣殊輕聲走了進去,想要把窗關上。
容玢從将才的思緒中抽出,仍舊看着這幅字,像是想從中發現什麼。
他順着容玢的目光看過去,見那墨迹未幹的紙上寫着,
“聞赤松之清塵兮,願承風乎遺則。”
他沒覺得這句話有什麼奇怪的,隻隐約間聽到主子似乎念着一個人名。
蔣殊怕打擾到他,猶豫半晌才出聲道:“公子真的要幫景帝做事嗎?可他也,也……”
容玢見他這幅着急的樣子,輕笑一聲再次提筆,說道:“我隻說軒國平靜不了,可沒說景國會安定啊,至于怎麼理解……就看這位陛下他自己怎麼想了。”
他神情慵懶,淺淡的桃花眼半斂,潋滟之中不見絲毫溫度。
“十七年了啊……那次局裡的人,一個都躲不掉。”
這話說的毫無波瀾,無悲無喜,卻令人心生懼意。
蔣殊看着公子的神情一時不敢言語,他想到什麼,半晌後又試探的問道:“公子想要那姑娘随行,真的是因為江家?”
容玢并未直接回答,隻是問:“我讓你查的事怎麼樣了?”
“對方行蹤太過隐蔽,況且那都是多年前的事了,現在江湖上早就沒有他們的消息了,公子就這麼确定那組織還在?”
容玢停了筆,卻任筆上的殘墨滴落到剛寫的字上,将那後半句全洇了,隻能看到一團黑墨。
“等着看吧,”他擱下筆嘴角一揚,“舊局未定,新局已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