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月色如洗。
最後一點燭火被風吹滅,垂帷飄動,屋中場景與白日似乎有些不同。
銀輝透過窗子灑落進來,江文如看見母親站在含笑看着她。
“蓁蓁……”
她恍惚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是在叫她,這是一個太遙遠的稱呼了,遙遠到連自己都忘記了。
“……娘,是你麼娘?”
她腦中霧蒙蒙的一片,鼻腔裡一瞬間充斥着酸氣,下一秒那酸氣上湧,染濕了眼眶。
隻有母親才會喚她蓁蓁。
桃之夭夭,其葉蓁蓁,母親曾說過,希望她可以活的明媚張揚,一生喜樂美滿。
母親向她招了招手,江文如忙走過去,她輕撫着江文如的長發,道:“娘今日要告訴你一件事,一件可能會給你帶來禍患的事,但若你找對了路,也會成為你最大的護力。”
“我的蓁兒,終究還是不能同尋常姑娘一樣,無憂無慮的長大,平凡但安然的過一生了。”
“我知道,可是娘,你能不能告訴我,我接下來要怎麼做?我這樣走是對的麼?”
江文如面上滿是淚痕,她急切地追問道:“還有、還有你和爹究竟發生了什麼?爹究竟是什麼人?他為什麼要抛下我們?”
江文如看到母親微微開口像是說了什麼,可她一個字都聽不清。
焦急之下想要去拉母親的手,可剛要拉住,卻見周遭突然一片漆黑。
剛剛還在眼前的人也沒了蹤影,她大聲呼喚着,但眼前隻有飄揚的垂帷。
“你又為什麼,要抛下我……”
後面是追逐的腳步聲,身側是各種悉悉索索的腳步和追喊聲,身上傳來粘濕森寒的感覺,像是有從陰濕地獄爬出的惡鬼附到肩上一般。
她突然感覺整個人頭腦倒懸,不斷下墜,短暫的窒息暈眩之後,刺麻的感覺從頭皮流向四肢百骸,像嗆水一般,發不出一個聲音。
又來了,這種感覺又來了……
江文如在心底大聲呼喊着。
母親的話語又出現在耳邊,
“蓁蓁聽話,留在這裡,若是娘親有事回不來,便讓京城的姨母将你接去。”
“無論之後發生什麼,你都要記得,要好好活下去,爹娘都會保佑着你的。”
這句話的意思她當時尚不明白,可現在聽在耳中字字錐心,因為這不是告别的話,而是訣别!
“不要,娘——”
“别走!”
黑暗之中好像升起一絲光亮,旁邊有人晃着她,好像有人在遠處喚她,接着輕喚的聲音在耳邊回響。
“……主子,快醒醒,主子!”
她猛的睜眼,窒息的感覺得到緩解,她大口大口吸着氣,驚顫之中被子将一旁的茶杯掃落在地,發出一聲清脆的碎裂之音,尖細的聲音回響在深夜裡更顯凄楚。
江文如發鬓濕透了,滿是血絲的眼緊緊盯着前方。
“這屋裡的蠟燭不知怎的都被吹滅了,奴婢已經都點起來了。主子放心,之後奴婢會守着,不會再讓燈滅了的。”
江文如恍若未聞,虛脫的向後倚倒。
真是好久,好久不曾做那個夢了。
不遠處的幾棵栾樹下,容玢沒有睡,隻身站在樹旁,樹上的花葉被雨打落地上,粘上泥污,留下滿地殘紅。
此時這裡漆黑一片,靜的似是能聽見人心底的聲音。
容玢沒提燈籠,任由自己被這黑暗裹挾,黑暗中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隻有一對眸子清明如常,似乎這才是真實的他。
月夜漆黑,白衣翩跹,沒有了白日裡溫潤的貴公子,像是暗夜遊蕩的鬼魅,周身沒有絲毫情緒,隻是冷漠注視着有生和無聲的一切。
直到衣袖上沾滿濕葉,他才挪了挪步,掃去那點濕意。
隻是他剛轉身,便聽到旁邊有聲響,擡眸向那看去,見江文如的房間突然燈火通明,像是把蠟燭都點了起來,清瘦的身影映在窗上,顯得有些單薄。
他站的地方離江文如所歇的禅室隻隔了一方蓮池,屋内響起杯盞碎裂的聲音,他以為出了什麼事,急忙向那邊走去,青石路上覆着一層水露,随着腳步的匆忙賤到一塵不染的衣衫上。
等到容玢走近門口,裡面已經安靜下來,像是要歇了。
他驟然停下腳步,驚異于自己剛才不加掩飾的情緒,輕輕摩挲着手上的扳指,看了一眼窗影,片刻後轉身離開。
屋中江文如看着聞清焦急的樣子,聲音沙啞,恹恹說着:“我沒事,你下去歇着吧,我想自己待會。”
江文如心亂的時候不喜歡有人在旁,聞清知道主子的性子,應了一聲,照顧着江文如躺下。将剛才驚慌之中掃落的茶盞碎片收拾了便到隔壁守着。
等屋裡安靜下來,江文如又拉下被子,半起身随便披了件外衫,抱着膝蓋側頭倚着窗。清麗的眸子凄迷的望着那點跳躍的紅。
黑夜遮蔽之下,一個人的孤獨和恐懼會被無限放大,當選擇直面它時,如果定力不足,同時要面對的還有深埋心底的怨怼和妄念。
江文如望着燭台出神,燭火搖曳中,她好像看到了自己,又好像什麼都看不到。
容玢向屋室一側走去,這禅室旁邊就是一片竹林,風拂過發出“唰唰”的聲音,他有些意外,這是江文如回燕京之前待的地方,一個年幼的孩子,沒有親人在旁,竟能獨自在這種寂寞冷清地方待上數年,着實不易。
他心中有事毫無睡意,穿過竹林,風鼓動它的衣袖,發出飒飒響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