硯台壓着的宣紙嘩嘩作響,畫上有一姿态傲然的雄鷹立于虬屈枝幹上,它利爪緊扣枝幹,看着隻是擡目遠望,卻讓人疑心它下一秒就會展翅破空翺翔。
蕭司寒提筆端詳了會,似乎并不滿意,他搖搖頭不以為意道:“爪毛吻血,鋒芒太露。(1)”
他将筆搭在一旁,之後把這幅畫順手放到了燭台上,宣紙登時燃燒起來。
他神色不定的看着它慢慢化成了灰燼。
“呼——”
屋裡唯一點着的一盞燈也沒了光影,隻零星還有殘留的火星閃爍。
他轉頭看向窗外的郁茂枝葉、寂寥宅院。
他的影子在昏暗中模糊的投到未經描畫的宣紙上,這裡明明與皇宮無半點相關,卻讓他想起了昔日宮裡的日子,都是一樣的蕭瑟,一樣的沉默。
外面的陽光無論燦爛或淡薄,都總也透不過層層樹影、片片門窗,都照不盡這一方屋室,一張書案。
當然,也映不到他由渴盼鮮活,到慢慢幹涸枯寂的心上,而他也不想邁步出去。
門裡門外,又有什麼區别呢?
唯一不同的,可能隻有他的心境了,至少現在的他,不會莫名心生惶惶,終日焦慮不安。不用再費力讨好或藏拙,竟覺得自在無拘得很。
他笑着收回視線,從袖子裡取出一封沒有标記、且已經拆開過的信,剛想把這張紙也一并燒了,想起燭台已滅便停下了手。
就在剛剛動作之間,他改變了想法,又把這紙好好收起。
這是幾日前,他從萬寶齋裡拿到的消息,裡面的内容他早已知曉:“随行女身份既存疑,或可抓之,屆時需汝協助吾等,配合便宜行事。另,汝之要求吾已知曉,自會妥善考慮,待事成之後親自相商,但為表誠意,平溪鳴月坊人手可盡汝使用,以盡合作之誼。”
蕭司寒看後笑笑,覺得對方還真是個有意思的人,也真是膽子大的出奇。
随行那個姑娘麼,那個叫袁念的姑娘他隻跟她提過一嘴,她竟生出這般念頭,當時他輕點着桌面,思索着她這一提議可行與否。
同行幾日他自然知道那女子身份定不簡單,開始時他一直佯裝不知,是并不想趟這趟混水。
她抓不抓那個女子倒無所謂,她想讓他幫忙,他順水推舟做個人情就是,萬一那姑娘真是個人物,最後鬧大了左右擔責糾纏的是京城那兩位。
所以他将他知道的那姑娘現在可能出現的地方告訴了那人,至于能否成功,就不關他的事了。
隻是他一向心思謹密,發現尚未回來的這批人裡,除了據說身體抱恙的容玢之外,恰巧就有那位姑娘。
這才引起他的好奇,讓他不由開始思索那姑娘究竟是何人?能讓容玢那個各方極力拉攏都毫不動搖、漠然冷淡,仿佛置身世外事不關己,實則心思深沉至極的人,願意幫她隐瞞身份一路同行,竟不惜冒着引人注意的風險,都一刻不願和她分開?——或者說,不敢和她分開?
他将前後事情一聯系,頓時反應過來恐怕這事并不簡單,那姑娘說不定本就是容玢的人,或者是……他眼皮一跳,想着京城高門之中這般年紀的女眷,最後排除過後,也就剩下幾個,而能跟容玢扯上關系的,有能力與他扯上關系的,他實在想不出能是誰。
蕭司寒細細回想着、猜測着,不放過任何可能有的聯系和線索,突然,他抿着唇眉頭緊皺,腦中卻一下清明起來,難道是那位……
一個名字慢慢出現在他腦海。
但那姑娘甚少露面,他也隻記得她的名字罷了。
“砰砰——”
敲門聲打斷了他的思路,他将東西重新放好,若無其事的推開了門,卻在見到進來的人時面露疑惑,“你是誰?是怎麼進來的?”
一個長相頗佳的女子笑意盎然道:“公子莫急,我是鳴樂坊的清月,想請公子過去看出戲,不知公子現在有沒有功夫?”
“看戲?”
自稱清月的姑娘在對面打量的目光下,鎮定自若地笑着點頭。
*
一個長着天生笑面的人趕在戌時前,神色匆匆的走進寺廟,一路打聽着江文如的所在,終于見到她後緩了口氣道,
“……姑娘,公子派我前來同姑娘說一聲,他今晚就先不回來了,若是明日他還未回來,便讓姑娘先行到寺院往西的一家包子鋪,那裡有人接應,他随後就到。”
“我怎麼從未見過你?蔣殊呢?怎麼不是他來?”
“公子另有任務安排給了他,姑娘也知道現在的狀況,事發突然公子實在脫不開身,便尋我先來同姑娘說一聲,怕姑娘遲不見人心中焦慮。”
說着,他拿出一塊白玉佩雙手遞上,“公子也怕姑娘不相信,這才把這東西交給我,說姑娘看了這個就知道了。”
這自然是容玢平時帶的那塊透雕腰佩,江文如伸手接過細細打量了片刻,繼續問着,“你同我講完之後,可是要去尋你家主子?你知道他現在何處?”
“這個……”他眼珠一轉,猶豫道:“小人隻是傳話罷了。”
“那你呢?你不是接應的人?”
“我傳完話還要回去複命,不敢再多耽擱。”
江文如見他一臉為難的樣子,也覺得不好再問,道:“我知道了,把東西留下,你先下去吧。”
那人應聲出門。
看着他走遠後,江文如招了招手,聞清會意上前,聽她道:“這人不對,跟緊他,看他究竟要做什麼。”
聞清聞言連忙就要跟上,走到門邊又聽江文如囑咐道:“萬事小心。”
黑幕像是要把一切籠罩起來,隻有寺裡不時響起的鐘聲在寂靜中擴散回響,無邊的莊肅中,竟帶着沉悶孤廖的況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