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假仁假義編織了這世上最精緻,也最令人作嘔的謊言。
内憂外患之下,沐氏皇族幾近被屠,唯一的皇孫雖然僥幸逃命,卻落得一身病症,遠離國土一路颠沛流離逃亡至此,半路上險些命都沒了。
這十幾年來,他有時會看到容玢舉目向北望去,那是大齊國都原來的位置,他的神色平靜,可蔣殊知道,他心裡是放不下的,隻是他要考慮太多事,背負太多事,他與他們這些亡國之民終究還是不同的。
想到此,他的神情越發凝重。
容玢嘴角仍噙着笑,“我的一切?我怎麼不知道我還有什麼一切?你們啊,一個兩個的執念比我還要深。”
他眸子裡笑不見底,有些好笑的搖了搖頭,“我就知道,你們和餘屹其實都是一個想法,隻不過你們尚能聽我幾句,沒被執念控制住,而他則陷得太深,難以自拔了。”
“不過你前半句說的不錯,他們都不會赢,沒有人會赢,哪怕是走到最後的那個人,也會發現自己周圍已鮮血彌漫,屍首遍地。”
說到後面,他面上的笑意消失殆盡,狹長的眸子裡沒有半分情緒,窗外投射進去的光映出冰冷的光澤,讓他白皙的側臉看起來有些陰翳。
他啟唇喃喃道,“上一任的景帝剛愎自用,重權勢輕道義,而如今登基的蕭司臨行事過于狠辣不留情面,雖然膽識才幹俱佳,但現在的景國不需要一位和之前一樣專斷強勢的君主,所以……或許他輸在了時機。而南诏皇室狼子野心,近些年來一直在旁蠢蠢欲動,最近狐狸尾巴終于再藏不住,禍亂之心昭然若揭。”
他頓了一下,眉頭微挑,捏着紅玉扳指的指尖泛着白邊,“而軒國,如今的軒帝因為心中有鬼,忌憚之心從來沒有停過,最看好的兒子偏偏與他離心,得不配位,必遭反噬,說的就是他這樣的人。所以他們都不是最合适的人選,而如今四方局勢已然繃緊,這般情形之下,天下大亂是遲早的事。”
他勾起嘴角,疏朗的面容突然帶了幾分森冷之氣,“我隻是讓這一天來得更快了些而已。”
“我不會回頭,那些做盡不義之舉的人,我都不會放過,若是他們沒能遭到天譴,那我親手送他們下地獄又有何妨?”
蔣殊面容肅穆,退後一步拱手堅定道:“屬下明白,我等誓死效忠公子,願以性命擔保,定讓那禍亂賊子血債血償,助公子成就千秋大業!”
他的語氣誠懇至極。
“不,你不明白,我也不是最合适的那個人,”容玢似是苦笑,他的指尖劃過窗棂上橘黃色的光,“你知道的,我活不久。”
蔣殊身子頓時僵硬緊繃,緩了片刻才咬緊牙關,語氣堅定道:“不會的,隻要找到梅老,公子的病會治好的。”
容玢不理會他的自欺欺人,目光漠然,“可我不想治。”
說完後,他的目光停在外面的一處,冷聲道,“你現在還真是越來越沒有顧忌了。”
話音剛落,外面地上就有人影一閃而過。
今日外面還算和暖,餘屹和容玢兩人在屋外不遠處相對而立。
餘屹倚在一旁的樹上,閑适道:“景國那個老頭子都死了,現在哪有這閑工夫管這邊,你不是也正因為這一點,才留在這裡遲遲不回嗎?你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再回去。”
他說完後,不知看到了什麼,突然從身後抽出一把小巧的弩箭,箭尖的方向直對着前方,容玢眉梢微挑看着他動作。
餘屹射出的箭直沖容玢而去,可他動都沒動,像是沒看到那支破風而來的箭。
幾乎同時,身後突然傳來一聲驚呼,在聽到那個名字時,他的瞳孔猛然一緊,清冷的面容終于出現了變化。
那人喊的是——
“承澤!”
江文如站在門外看過來時,鋒利的寒箭已經對準容玢的方向,随後在她雙目瞪大的瞬間毫無停留的射了過去。
她心跳猛烈一滞,剛剛的噩夢曆曆在目,而眼前的場景如同恐懼照進現實一般,讓她渾身的血液都冷了下來。
隻有一個念頭在心頭響起,他不能死,他怎麼可以死呢?
于是驚懼恍惚之下,她幾乎毫無思索地喊出承澤的名字,覺得以他的武功該是來得及的。
江文如眼睛緊盯着他,看到箭被承澤打飛的瞬間才松下心神,深深吐出一口氣,剛繃起的背也洩力的塌了下去。
果然來得及。
隻是承澤與聞清不同,他的武功遠在尋常侍衛之上,且身手特殊,一旦出手很難不令人起疑,尤其如果有人曾經見過南閣出手的話,恐怕會從他的招式裡判斷出來他的武功出身,進而聯想到南閣。
這次怕是再也瞞不過去了,江文如後知後覺道,隻是……她不後悔。
片刻後,她看見容玢轉過身來,他的側臉輪廓慢慢清晰,面上的神情也慢慢清晰,隻是逐漸浮現在上面的,竟是幾乎從未在他臉上看到過的驚慌。
剛剛面對擦身而過的利箭都面不改色的人,平靜的五官霎時破裂,而站在他一旁的承澤也神色皆驚目眦欲裂。
意識到什麼,江文如疑惑的順着他們的目光看去,這才發現剛剛射箭的人又拉動了弓弦,而箭頭指向的不是别人,正是她!
她的瞳孔猛然一縮,而就在這空隙間,那箭已然離弦,直朝她面門而來——
與剛才不同的是,剛才那箭并未想取人性命,而這支箭擺明了是奔着她命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