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年後失去味覺嗅覺的應秋滿,一直都有外出寫生的愛好,以此彌補自己無味的生活。
比如給高樓大廈填上高飽和色彩,繪制一幅幅荒誕詭異的“童話”世界。比如給江海披上明暗沖突巨大的層次,引人遐想水底或天幕後有何詭谲。比如給黑羊群裡畫上雪狼,面目猙獰的羊圍堵着茫然無措的狼。
直到他江郎才盡,坐在江邊對着畫布和江景,半晌畫不出一筆。
“救命啊哥,程序又報錯了,你趕緊回來看看啊!”嚎哭的聲音從手機裡傳出來,應秋滿對着畫布忽然來了靈感。
畫筆沾上鮮紅的顔料,随意在中心勾勒了幾筆,在他眼前匆忙而過的人群出現在畫紙上。
“來了。”他出聲打斷了電話那頭哭天搶地的動靜,而後收拾工具準備離開。
涮筆的水杯剛要拿起,卻猝不及防聞見一縷清香。
應秋滿一時晃神,鼻翼翕動,驟然想起姥姥在時,帶他在鄉下橘子園暫住時的光景。
他下意識地去追那香氣,不想那香氣竟真變得具體,叫他驚惶起來。
多年未被刺激的嗅覺此刻變得機敏,知道那氣味的來源就在身後。
應秋滿心髒跳動劇烈起來,像隻茫然無措的狼。
“你好。”一道清朗的男聲牽絆住了他即将離去的腳步,像是定身術一樣控住了他。
江風吹紅了他的眼眶,回頭找那聲音的主人時,搭配他一貫冷漠的表情,顯得有些委屈。
喊他的人見狀怔愣了片刻,随後才露出禮貌溫和的笑,表明了來意:“我剛在咖啡廳看你畫了一幅畫,是……眼前的人群嗎?”
男人身形高大,站在應秋滿面前給他擋去了一部分江風。
應秋滿順着面前這人的視線看了看不遠處來來往往的人群,微微點了點頭。
男人維持着笑,似是有些不好意思,試探地詢問:“抱歉打擾,隻是想請問,為什麼用紅色來畫呢?”
他的目光赤誠灼熱,叫應秋滿難以應對,左右躲閃開後,随口解釋道:“我色盲。”
本以為這樣就能結束話題,然而應秋滿隻是一時貪戀周身的清香沒能及時離開,便又讓這人找到機會接話:“真的嗎,那真是巧合!”
應秋滿不明白巧合在哪兒,垂眸看了眼塞在包裡的畫闆,因為收起時的匆忙,未幹的顔料把畫面糊得髒亂起來。
“什麼巧合?”他問。
男人湊近了他,視線落在他身側露出來的畫闆,道:“巧合你随手選的顔色,正好讓我新産品的項目方案有了新的靈感。”
方才的距離還隻能聞到清淡的的氣味,這樣突然的靠近,江風裹挾來的香裡忽然濃烈,甚至帶上了些甜膩,好像青澀的橘子乍然熟透,香甜的氣味不僅愉悅了他的嗅覺,更刺激了他的味蕾。
想吃。
應秋滿平直的視線恰好落在男人含笑的唇上,呼吸一點點凝重起來。
“哦,恭喜,我還有事。”他裝作不耐煩得轉身離開,内心卻掙紮得鮮血淋漓。
世界上那麼多人,相遇的概率那麼低,他無望地期許多年,卻在相遇後吓得神情恍惚。
那是愉悅,是解藥,也是伊甸園的禁果。
是他心中難填的溝壑,是引誘他泯滅人性的魔鬼。
明明是還有些涼意的早春時節,卻讓應秋滿額上滲出些許細汗。剛一進門,就叫剛剛喊他趕緊回來的同事誤以為他是匆忙趕來,感動得一塌糊塗。
今天本來是他的休息日,好好的程序卻忽然開始報錯,一個部門的人都找不到錯在哪兒,隻好打電話喊他回來,真是天不許他休息。
應秋滿其實對此沒什麼大反應,早加班加習慣了。
快速抛去先前的慌亂,投入工作中去,很快将那小插曲抛諸腦後。
隻是他表面上雲淡風輕滿不在意,真叫人找上門後,瞬間内心惶惶,恨不能遁地逃走。
男人不知為何找到了他公司,一身西裝革履從他上司辦公室出來:“哎,先生,好巧啊!”
應秋滿知道這可能真的是巧遇,但卻無法左右思維,下意識想要躲閃回避。
“哦,好巧。”說完,他側身離開,看起來十分高冷。
男人好奇,于是就跟了上來。
“應、秋、滿?”
應秋滿被叫名字,皺着眉頭回身,看見那人盯着自己胸前的工牌,嘴唇抿成了一條線,好似很不耐煩。
“你還有事?”應秋滿心一狠,毫不客氣道。
隻是剛問出口,上司從辦公室跟出來,見他兩人如此狀況,舔着個西瓜肚故作嚴肅道:“小應,帶徐總參觀參觀咱們技術部,介紹下咱們的研發項目啊!”
這是能随便帶人參觀和介紹的?
應秋滿擡眼看了上司一眼,目光落回面前的徐總身上,剛好徐總擡手伸到他面前:“我是此次項目投資方代表,徐漱元,那就麻煩應工了。”
徐漱元比他高出半個頭,在他身邊占據大半位置,将原本寬敞的道路擠得狹小起來,略帶笑意的眼眸似乎透着些審視獵物時的危險,壓迫感十足。
“不麻煩,徐、總。”應秋滿咬着牙回答。
往後半個月,這個以投資名義多次造訪,并屢次點名應秋滿做導遊的徐總,徹底擊潰應秋滿的内心防線,很快吃到了閉門羹——應秋滿把年假全拿出來一次性休完,躲了徐漱元半個多月。
百思不得其解的徐漱元,悄悄問了應秋滿的西瓜肚上司,西瓜肚表示:“他脾氣挺好的,但是倔的時候也是真倔,可能你确實不是他的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