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安城。
杭州知府段燕睇拽着衣衫在桌案前來回走動。
“報!”衙役撞開房門,雙手抱拳說道,“大人,城裡新增了三十例病人,臨安城内的大夫和陛下帶來的太醫都說這恐怕不是普通的風寒,他們說看這架勢恐怕是,疫病。”
他聽到了他最不想聽到的結果,問道:“他們可有醫病的法子?”
衙役搖搖頭,“暫時沒有,大夫們正聚在一起商榷,不過他們說得先給百姓們喝點治風寒的藥,防止更多人感染。”
趕緊下令道:“設置隔離場将患病者通通圍起來,派人看守别讓其溜出去。去,把庫存裡的闆藍根,金銀花搬到城門口架起鍋熬煮!”
衙役,領命退下。
這臨安城先前都還好好的,怎麼陛下他們一來就有了疫病。
怎麼這種事就偏偏讓自己栽倒了,這下可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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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在茶樓裡,蘇環真問他:“然知,你今後還要繼續報沒報完的仇麼?”
沈然之喝了口茶,良久不作聲。蘇環真知道他是什麼意思了。
“我的命是用他們的命換來的,這是我欠下的債……總要還的。”
他之所以還活着,是為了用他這條命替家人報仇。
蘇環真無奈,他不知道該不該去評價對方的觀點。也不知他就是是是非。
他不知道沈然之是是是非,是對是錯,也不好再對其進行評價。
良久,他道:“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與其深陷于過往的痛苦回憶中,倒不如多憐取憐取眼前人。”
他隻能用自己的經驗來進行安慰。
“憐取眼前人。”沈然之默默重複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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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着雨,路上滑,旁邊有人摔到“啊”的叫了一聲。
那人沒有注意看路。狼狽起身後,低着頭走了。
石闆路上積滿了水,倒映着兩人相擁的身影,隻是落下的雨滴不停将之扭曲,打碎。
顧鸩止沒有想别的,隻是聽到了沈然之的聲音,轉身就将人緊緊抱住。
沈然之還從未見過顧鸩止這般,料他大概是有什麼心事。
他生澀地擡了擡手,搭在其後背上。
彼時,輕輕一個擡手的回應,便勝過了千言萬語。
沈然之仰起頭,雨水淋在他眼睛裡,他眨了眨眼,輕聲問道:“你怎麼了……”
顧鸩止把人抱的很緊,突然他意識到自己做了個愚蠢的舉動。
他捂住沈然之的肩頭,兩人分開,目光便在地上不停的搜索着傘。他走過去,将傘拾起來,撐到對方頭上。
沈然之道:“就是淋了點雨,不礙事。”
顧鸩止沉吟,看了一眼他,方回答說:“我知道。”
兩人朝着公館的方向去,皆是沉默。
這時顧鸩止開口了,他道:“我方才……不知怎麼了。”
“你有心事?”
“沒……”顧鸩止一口否定。
“你有。”沈然之肯定道。
“……不妨說來聽聽,興許我能幫到你。”
良久,顧鸩止道:“我不明白,為什麼我明明都有在做出努力,做出改變,但還是換不來想要的結果,難道真的是自己做錯了麼?”
沈然之緩緩地道出:“這世間是非對錯有個準确的标準麼?”
他忖了忖說:“……或許吧。可那又怎樣,在人生這條路上即便全天下都認為你錯了,隻要還有一人。隻要你自己不認為你是錯的,那你就從來沒錯。”
沈然隻是這般想,但自己或許也未必能完全做到。
顧鸩止側頭看着沈然之怔了怔。
沈然之知道他在看自己,側頭低笑道:“你之前與我說,做人要學會‘寬恕’,你怎麼寬恕了别人,卻忘了寬恕自己。”
“我……”
走着走着,沈然之拉住顧鸩止的衣袂,停住了腳步,目光繞到了他身後“傷口碰了水,回去我給你重新包紮。”
他說話時,濕濕的額角上凝出一滴水珠,一路滾落到下颌處,欲落不落。那顆珠子上倒映着自己的人影,顧鸩止看着看着竟然想伸手去接住滴落的它。
“你……一直看着我做什麼。”沈然之道。
顧鸩止回過神,莞爾一笑,“沒有,我隻是覺得……你很好。”
沈然之伸手試了試傘外的雨,歎道:“這雨不知道又要下多久了。”
“回去吧。”
顧鸩止知道沈然之是在回避他的話。
他方才聽到的茶樓裡兩人的對話。
支道林是真的喜愛白鶴的,否則也不會将它們放走。但現在沈然之就是那白鶴,而在他心裡顧鸩止就是那剪斷了他的翅膀将他困在籠子裡的養鶴人。
或許還更糟糕:他剪了他的翅,折了他的腿,将他關進了一個滿是荊棘的黑暗牢籠裡,他撞的滿身傷痕,永遠打不開籠子,死也死在裡面。
戆戆落腳在公館門口,卻見荀言着急忙慌的來通知他們臨安城出事了。
雨稀裡嘩啦的落個不停。
臨安城突發疫病,正好他們兩人沒有待在城内,荀言讓他們先回京城。
人曰:臨難毋苟免。他們身上肩負着責任,怎麼能夠随意棄下百姓而苟逃。
顧鸩讓沈然之義無反顧的回了臨安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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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馬加鞭趕回來。三秋桂子,十裡荷花依舊在,隻是三吳都會早就沒了昔日的那人潮攘攘,市列珠玑,戶盈羅绮的景象了。
大街上空無一人,隻有一輛馬車在雨水和煙霧中迤逦行駛。
突然,馬車滾動的咕噜聲停止了,顧鸩止沈然之一前一後從馬車上下來。
卻見一孩子摔倒在馬車跟前。
那孩子看上去約七八九歲,衣不蔽體,像穿了一塊用壞了的抹布拼湊成的衣裳,眼睛子渾濁的不似小孩。
五日沒吃到東西了,好容易看到城裡有人,終于給了他這個讨要食物的機會。
他爬過來抱住沈然之的腳踝,懇求道:“大人,行行好,給我點吃的吧。”
他濕濕的手拖着沈然之,衣服上粘上了水迹和手爪印就像一隻餓殍。他愣了愣,蹲下将人扶起來,扭頭示意顧鸩止去馬車裡拿吃的。
他從衣襟裡掏出一塊手帕遞給他,道:“别急,先擦一擦。”
顧鸩止把吃食遞給沈然之,沈然之将東西塞進裡他手裡。
“拿去吃吧。”
沈然之沒問他發生了什麼情況,大概是行其心之所安。
那小孩得了吃的下意識的想着回家給他哥哥吃,但他忘了他哥在幾日前就已經死在床榻上了。
他與沈然之道了謝,一路朝家裡奔去。
甯王府。
所幸馮霄并沒有告訴顧尤沈然之他們來了淮安縣的消息,主要是他怕抓不到人甯王要問他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