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興許早就為了能夠更好地在這個社會上生存,主動适應了這個社會所擁有的一切,隻是她不願意承認罷了。
正常人,程馥是指正常人。
正常人在被攝影工作室強行留下一直拍攝到傍晚,最後在紅色警報的大雨中被車撞了,第一時間隻會想到自己運氣真好,對方竟然沒有肇事逃逸嗎?
要不是她問起,姐姐都沒有想過被車撞了自己會疼這件事。
姐姐隻是照常把自己的每一天講述給她聽,希望能夠在她的寫作方面派上一些用場。
但程馥幾乎不會寫這方面的故事。
正因為都不是個例,是司空見慣的事情,大家都随處可見,寫出來除了戳人傷疤,就隻會讓人覺得矯情。
這種書寫出來一點市場也沒有。
雖然她自己寫的那些書,也不怎麼讨人喜歡。
當時沒人問姐姐疼不疼。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姐姐就感覺不到疼了。有時候新鞋磨腳,要到一天的拍攝任務結束回到租住的房子,才發現襪子和腳後跟的血痂黏成了一片,撕都撕不下來。
要是這次車禍姐姐還能活下來,即使殘疾,姐姐也肯定會主動向那個司機出具諒解書,畢竟人世多艱,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隻是程馥,不想原諒。
斑馬線對面的綠燈亮了,程馥順着人流往前走,她其實沒想仔細看對面,但這一看卻把她吓了一大跳,因為放眼望去到處都是人,這個世界好像是第一次被她看到眼裡一樣。拿出手機稍微查了查,便知道這個路口的人均日流量超過50萬。
而50萬,也不過是14億人的2800分之一。
她不過是芸芸衆生中普通的再不能普通的人當中的一個。
這個世界上究竟有什麼是她能做而别人做不了的事呢?她出生在這個世界上究竟是為什麼?姐姐都死了,她活着還有什麼意義?還有什麼繼續活下去的必要?
浪費陽光、浪費空氣、浪費水資源……
那種陰郁低沉的情緒伴随着記憶的餘韻,瞬間籠罩了程馥。
還差一點就能走完斑馬線,此時程馥卻停住了腳步,擡頭看向不遠處花花綠綠的廣告牌,她現在非常非常想要從口袋裡掏出一把刀來直接抹向脖子……這個世界就目前來說,少了她不僅沒有任何損失,還算是産生了一點價值,畢竟是少了一個需要安定的不穩定因素,降低了需要治理的一些社會治理成本。
但這樣做會給周圍人造成心理創傷的……
“怎麼還不往前走?馬上就要紅燈了!”一個略顯清冷的聲音從程馥身後傳來,“這裡車來車往的,很不安全!”
不等回頭,程馥被臨簡霧握住手腕,直接帶向了斑馬線的對面。
結果本來是打算窺探姐姐的心思,但想着想着,卻變成了自問,變成了假如是自己會怎麼做。等意識到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差點忘了來這裡的本意。
她可不會自殺。
就算沒辦法成為那種死後才被承認,被後人喜愛的作家,至少她還能夠去寫姐姐願意去看的那些故事,成為姐姐所喜愛的作家。
活着雖然充其量就是台‘造糞機’,但死了就連糞也造不成了。
臨簡霧小心觀察着程馥的一舉一動,先前她是真的有種感覺,感覺程馥想要模仿夏薄陽,就在夏薄陽停住的這位置,等着被車撞。
把程馥拉過來之後,她還想問問仔細,但看程馥一副正在思考的樣子,又不敢多問,讓本來是沒想到的事一下子被她引過去,覺得自己确實就該這麼幹。
“你之前是不是把車停那裡啊?”程馥指着一個方位說。
臨簡霧順着程馥的手指望去,答了‘是’,不過:“你是怎麼知道的?”
“我在網上搜到了有關的影像,回看了很多遍。”程馥說,“姐姐當時就是面朝這邊,她應該是看到你了。”
但那時候臨簡霧還在停車,等她擡起頭來時,看到的就是夏薄陽被撞飛的身體。
“你說她看到我了……你的意思不就是……”臨簡霧臉上的表情已經不能稱之為驚訝了,她松開程馥的手,看向自己的兩隻手,眼神非常動蕩不安,好像自己是什麼殺人兇手。
“是快要被撞上的時候看到你的,那時候已經是躲閃不及了。”這回輪到程馥握住臨簡霧的手腕,她說,“我想她當時應該是非常高興的。”
有點像是拍攝當中的‘子彈時間’,周圍時間的流逝一下子變得緩慢,意識到現狀已不可改變之後,姐姐的那張臉無意中像花朵綻放般露出一個極其清涼、無比安穩、充滿母性的笑容。
程馥再清楚不過了,隻有看到臨簡霧時,姐姐才會露出這樣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