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擇清最近很奇怪。
經一番觀察,路明知懷疑他在躲她,為了少碰見她,甚至抛下喜鵲回到了從前院子。
期間小喜鵲孵出,路明知喊他來看,原想趁機緩和下關系,每每與他對視,卻總接收到他“那樣——”的眼神。
她自诩是個心懷鬼胎的人,見他如此,難免心虛,反思近日來的種種,又覺并無破綻。
問無親和無友,得知步擇清近日心情不佳,非但食量大減,睡得也很不好,醒來總滿面倦色。
同為将死之人,路明知與他很有些同病相憐,也發自内心想讓他最後的日子快活一點,恰逢新春佳節,便想熱鬧操辦。
“馬上就是春節了,你想怎麼過?”她揪住步擇清問。
步擇清很勉強地看過來,又燙眼睛似的移開視線,冷冷扔給她兩個字:“不過。”
“春節诶……不過麼?”路明知有點遺憾。
無論對她還是步擇清,這都是最後一個春節了。
她情緒不高時,聲音相對低軟,傳進步擇清耳中,又是一陣潮濕的滾燙。
“你若實在想過,也無不可,按你的心思去籌備,無親和無友歸你調遣。”他喉結動了動,又說,“你白天的時候,不要用這種語氣說話。”
路明知:“?”
她怎麼說話了?什麼又叫“白天的時候”?
還想追問,步擇清已走了。
距離除夕僅餘兩天,路明知很快忘記了小煞星的反常,領着無親無友熱火朝天操辦起過節。
步擇清就眼見着,别苑每日都在變樣。
入冬以來,苑中花葉凋零,僅餘枯枝蕭索,景觀湖凍住,假山靜默,闆橋覆霜,失了一整個季節的顔色。
而經路明知挂燈籠彩帶、貼春聯窗花一通鬧騰,日子連同苑中景緻一并渲上色彩,就連那些終日病恹恹的真啞仆都泛起幾絲活人氣。
步擇清第一次感受到年味。
不得不承認,等待過節的心情很奇妙,似乎還不太差。
于是對于夢中路明知的屢次冒犯,他單方面大度地予以原諒。
依照習俗,除夕夜當守歲,但若隻是單純守歲,難免乏味。
步擇清苑中不喜進外人,路明知沒叫戲班,隻拎了幾壇好酒,于梅樹旁支起小桌,召集全苑上下,映着月亮和紅燈籠的光玩鬧。
苑中多啞仆,玩“飛花令”、“骰子令”這類風雅遊戲縱然困難,射覆、投壺和葉子酒牌倒也足夠。
大多啞仆身子不好,跟着熱鬧到月上柳梢,就到了該歇息的時候,早早回房;
無親和無友飲多了酒,人又貪睡,一個趴倒桌上,一個歪倚石凳,睡得比夜色深沉;
玩到最後,仍醒着的就隻剩了步擇清和路明知兩人。
路明知也喝多了,嚷着“今朝有酒今朝醉”,要跟步擇清碰杯。
步擇清身前空了兩隻酒壇,他面上未紅,除去行動略緩,眼睛轉得也有點慢,乍一瞧仍是那副輕飄飄的淡漠模樣。
見路明知舉着酒杯過來,他忍了又忍,才忍住扣住那隻手的沖動,卻也沒接着與她一醉方休。
“路明知,我不與你喝了。”他掌心蓋住杯口。
“你……這就不行了?”路明知嫌棄。
“說了多少次,你說話要注意用詞,”步擇清眉頭矜傲地蹙起,“我不是不能喝,隻是不想與你喝。”
“你……”路明知指指他,又指指自己,不高興道,“針對我。”
“對,我就是針對圖謀不軌的人。”終究是叫酒精影響了腦子,步擇清心裡發酵數日的控訴,在此刻全吐露出來,“别以為我不知道,你在給我的甜湯裡下了藥,其心可誅!”
路明知腦子混混沌沌,完全不知道他在說什麼,迷惑問:“我給你下了藥?什麼藥?”
她怎麼不知道?
“呵,你好虛僞,”步擇清說着,借醉意靠近,盯緊她的眼睛,手掌下意識搭在她側頸,“就……那種藥。”
“哪種?”
路明知真是醉了,眼前的步擇清閃爍着英俊的重影,在燈籠映照下,形狀漂亮的唇泛起潋滟绯光。
很誘人。
“我臉皮薄,說不出口,”步擇清這樣說,卻忍不住地湊她更近,冬夜天寒,兩道吐息勾纏,雲煙交織彌散,“反正都怪你,害我夜夜做怪夢。”
“什麼怪夢?”路明知醉得眼神發直,直勾勾盯着那唇一開一合,心思已無法放在對話上,“有多怪?”
步擇清不說話,隻是幽幽怨怨看着她。
被他目光籠罩,感受着他近在咫尺的熟悉氣息,路明知全部理智徹底陣亡。
她抿住唇,做了個吞咽的動作,突然說:“我想親你。”
“你果然知道,怪夢裡你也是這樣……”
話沒說完,路明知已扔了酒杯,空出的雙手捧起他的臉,蓦然一個挺身貼了上來。